日本学术会议讨论会：日本体育界彻底消除暴力还很困难

2020年2月8日，日本学术会议以消除日本体育界的黑暗面——肢体暴力和语言暴力为主题举办了“体育运动与暴力”研讨会。会上报告了最新的脑科学研究成果、利用各种测量法的实验结果，以及基于对爱好体育运动的青少年实施的问卷调查等的有趣发现。目前在体育界担任指导者的退役顶尖运动员发表感想说：“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另一方面，从各位与会者的演讲内容以及演讲者与其他与会者之间的交流等可以看出，从体育界消除暴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回答会场提问的京都大学教授村井俊哉（最右）。其左边是东北大学教授永富良一，右起第3人为筑波大学教授山口香，最左边为参加过残奥会的射击选手田口亚希

揭示前额叶的重要作用

与会者们最感兴趣的应该是京都大学医学研究科医学部精神医学教授村井俊哉的演讲。据村井教授介绍，脑科学研究表明，前额叶皮质损伤与暴力等攻击行为之间存在联系。暴力分为因生气而殴打他人的“反应性攻击（reactive aggression）”和为抢劫而伤人的“工具性攻击（instrumental aggression）”。二者的区别是，前者并不是因为有下一步的目标才实施攻击行为的，后者是以盗取财物等为目的而将暴力作为工具使用。等同于暴行的刁难行为被视为“工具性攻击”的一种类型。

研究发现，这种攻击性强的人的前额叶皮质明显存在损伤。健康的前额叶具备理解他人愤怒的机能。另外，前额叶还负责正确识别他人的痛苦和疼痛。即使让前额叶皮质受损的人看一张面部表情等明显愤怒的照片，他们也无法理解这种愤怒。另外，前额叶皮质受损的人也无法正确识别对方因某种行为而受到的痛苦和疼痛。因此，他们无法像拥有健康前额叶的人那样控制自己不发生暴力行为。据村井教授介绍，很多研究和实验都表明了这一事实。

正在发表演讲的京都大学教授村井俊哉

更让与会者感兴趣的是，有人虽然前额叶皮质没有受损，但仍会表现出攻击行为的事实。据村井教授解释道，理解并识别他人的愤怒、痛苦和疼痛的前额叶所具备的功能并不是与生俱来的。也就是说，人并非生下来就具备控制暴力行为的能力，而是通过反复学习具备的，比如在成长过程中做坏事时被父母等提醒。必要的学习不仅是做坏事时被批评，还包括做好事时被表扬。村井教授介绍说，到青春期还未能进行这种学习的人，很可能会与前额叶皮质明显受损的人一样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

为什么有些人无法学到这种功能呢？村井教授说，掌握好批评和表扬的平衡以及时机非常重要。批评对孩子的影响更大，因此尤其需要注意。时间过去很久之后再批评的话，孩子无法理解，而在孩子处于兴奋状态时说一些教导的话只会招来反抗。需要在孩子平静下来之后要求其反省。村井教授还提醒说，对孩子的行为时而暴怒时而置之不理这种缺乏一贯性的应对方式构不成学习。

指导者要努力建立信任关系

在村井教授之前发表演讲的东北大学医工学研究科教授永富良一在报告中公开的数据也佐证了村井教授的观点。永富教授与宫城县体育少年团和宫城县体育协会等，对在东日本大地震中受灾的东北地区的孩子们如何进行体育运动进行了共同调查。永富教授还作为体育指导者教孩子们踢足球。在针对儿童的问卷调查中，回答受到过打骂等体罚的孩子达到14.7％。

据报告，对回答体罚过孩子的指导者实施的调查也得到了有趣的结果。自己曾经受过体罚的指导者比没有受过体罚的指导者高出1.8倍。另外，指导经历较长的指导者与执教时间较短的人相比，体罚孩子的指导者数量要高出2.5倍。

另据永富教授介绍，遭受过体罚和谩骂的孩子在运动中受伤的比例高达30％~40％。他表示：“体罚和谩骂与受伤之间存在联系，即使自己不是直接受害者，也会给孩子们造成伤害”。永富教授还强调说，称作爱的鞭笞的严厉指导与骚扰（Harassment）的区别取决于指导者与孩子之间的信任。他建议，不能光想着孩子早晚会理解，指导者需要努力与孩子建立起信任关系。

回答会场提问的东北大学教授永富良一（左），右为京都大学教授村井俊哉

重要的是同理心

会场上针对村井教授和永富教授的演讲提出了各种问题。答疑环节有人提出来一个问题，体育运动的魅力究竟是什么？永富教授强调，包括指导者与孩子们之间的信任关系在内，最重要的是同理心。比赛结束后相互称赞对方也是因为有同理心。永富教授说，体育运动有锻炼大脑的作用，这应该就是同理心。

教授还根据自己教孩子踢足球的经验介绍了有些孩子虽然踢得不错但无法喜欢上足球的例子。他们讨厌足球的原因是，虽然拥有精湛的技术，但不知道该怎么踢才好。当理解了自己对球队有用之后就会喜欢上足球。让他们了解自己应该在队伍中发挥什么样的作用是指导者的职责。永富教授说，这在大学的研究室里也是一样的。

体育运动还有个优点是其中蕴藏的败者美学，输掉比赛的一方也可表现很酷。比赛结束后，双方会相互称赞对方。村井教授建议道，通过奖励体育运动的这些优点，应该可以让大家理解体育运动不同于打架和战争等的好处。

今后的指导者需要具备的资质

体育界除了消除暴力之外，还需要利用脑科学和ICT（信息通信技术）来提高体育的价值。在此次研讨会上，NTT通讯科学基础研究所NTT研究员柏野牧夫围绕这一目的进行了介绍。据其透露，体育界长期存在一些缺乏客观支持的通用常识，与利用脑科学和ICT获得的结果之间的偏差正逐渐变得清晰。

柏野研究员凭借其在顶级职业棒球和垒球运动员的协助下开展的独特研究而闻名。据其介绍，可以用科学数据证明顶级运动员拥有特殊的能力，比如，击球手能觉察到投手投球姿势的微弱差别，从而区分是快球还是变化球。他同时还揭示了一个有趣的事实，即顶级运动员其实无法明确指出这种微弱的差别是什么。另外，柏野研究员以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芝加哥小熊队的投手达比修的投球姿势图为例介绍说，一流投手能以看起来完全相同的姿势投出速度和飞行路线等各不相同的5种球。

即使是顶级的职业棒球和垒球运动员，也无法明确解释如何快速区分飞过来的球是快球还是变化球。也就是说，大脑和身体无意识地做出了反应。柏野研究员公布了基于各种测量和实验数据得出的结果，证明顶级运动员认为“自己是这样做的”的动作实际上未必如此，令与会者无比惊讶。

柏野研究员认为，体育运动与暴力原本就有很高的亲和性。指导者与选手之间容易出现不合理的强迫现象，暗示消除暴力并非易事。在此基础上，他进一步表达了对暴力指导的否定态度，并明确表示：“只能根据自己的经验进行指导的指导者将逐渐被淘汰。”柏野研究员认为，今后，指导者需要具备的是解读数据的能力和以此为基础激发选手积极性的能力。

NTT研究员柏野牧夫

关于消除暴力并不容易的看法，永富教授也表达了相似的观点。永富教授小学5年级至中学2年级就读于德国的国际学校，也参加过体育活动。由于回国前完全不了解前后辈这种日本独有的上下关系，回国后参加体育俱乐部的第一年就吃了很多的苦头。永富教授通过现身说法介绍这些经历，强调在日本，骚扰的潜在加害者不仅是指导者，还可能包括前辈乃至同学和父母。

在研讨会上，连续参加过2004年雅典残奥会、2008年北京残奥会和2012年伦敦残奥会的射击选手田口亚希（就职于日本邮船公司，体育厅参赞）也登台发表了演讲。残奥会这个称呼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并不被国际奥委会（IOC）认可。田口认为可能是因为残奥会在很多相关人士的共同努力下才发展成现在的形式，所以运动员之间还没有发现暴力行为。

另一方面，田口也提到自己练习射击时，被恰好在同一会场开大会的主办者提醒“不要大声喊叫、不要碍事”的经历。同样在练习的非残障运动员就没有被提醒，因此感到对残疾人的歧视。残疾人常常会遭受到非残障人士不经大脑的歧视性言行。相信很多与会者也都认为日本依然存在这种现实。

田口亚希

向重视科学依据和知识的体育运动发展

日本学术会议2018年11月15日接到了体育厅长官铃木大地的委托，对“基于科学依据的‘体育价值’普及方式”进行审议。体育厅将2020年举行的东京奥运会和残奥会视为良机，借机向每位国民普及“体育价值”。体育厅认为，要想发展具有古老传统和习俗以及独特的组织文化和精神文化的体育运动，需要制定循证体育政策。因此向有望基于科学依据和知识，对“体育价值”进行多元分析和讨论的日本学术会议寻求协助。

体育厅在具体要求中也提到了新的体育运动和电子竞技的普及，以及WHO（世界卫生组织）也感到担忧的游戏成瘾等问题，要求讨论“科学技术的发展和信息技术环境的变化对‘体育价值’的影响”这类当前面临的问题。另外还有一点引人关注的是，关于迟迟难以推进的消除暴力的强烈危机意识，是此次研讨会的主题。提交给日本学术会议的审议委托书也用较多篇幅强调需要抓紧分析和讨论暴力行为的发生机制及背景等（注）。

日本学术会议受命后，成立了以渡边美代子副会长为委员长的“基于科学依据的‘体育价值’普及方式相关委员会”，推进讨论。该委员会继2019年10月主办学术论坛后，此次又以“体育运动与暴力”为主题举行了研讨会。除此之外，2019年1月，日本学术会议健康和体育科学分科会、日本运动体育健康科学学术联盟及日本体育学会3个团体联合举办了题为“重新思考日本体育运动的文化认同性”的紧急研讨会。会议集中讨论了体育界始终存在的暴力行为。2020年1月，日本学术会议情报学委员会主办了“通过ICT推进体育运动创新”。此次也发表演讲的NTT研究员柏野牧夫等人报告了进展，通过利用脑科学的成果和ICT，关于体育运动的科学阐释和对体育运动本身的看法正逐渐发生变化。

此次研讨会由曾经取得辉煌战绩的女子柔道选手、现担任指导者的筑波大学教授山口香（日本学术会议“基于科学依据的‘体育价值’普及方式相关委员会”副委员长）担任主持。听完各位演讲者的演讲后，她发表感想：“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研讨会最后发表致辞的渡边美代子副会长，也对基于脑科学和ICT的研究成果对体育运动进行的客观讨论给予了高度评价，同时也认为ICT的成果与依赖主观性的体育运动现场之间还存在偏离。

渡边副会长还提醒大家注意，随着客观讨论成为可能新的讨论课题已经浮现，即需要进行伦理方面的讨论，比如如何防止被恶意用于人的筛选。另据其透露，6月18日将举行最后一次“基于科学依据的‘体育价值’普及方式相关学术论坛”。预定对体育厅长官委托的审议做最终报告，出席人员包括1988年首尔奥运会100米仰泳金牌得主、体育厅长官铃木大地，以及日本学术会议会长山极寿一。

日本学术会议会长山极寿一（左起第二人）从体育厅长官铃木大地（右起第二人）手中接过 “基于科学依据的‘体育价值’普及方式相关审议” 审议委托书。最左侧为日本学术会议副会长渡边美代子（2018年11月，日本学术会议提供）

注：委托给日本学术会议的审议中关于暴力的表述：“最近体育界接连发生职权骚扰和暴力行为等问题，如何确保体育诚信成为重要的政策课题。有观点指出，对可能对学业和其他生活产生不良影响却未必能获得合理有效的体力和运动能力的活动需要纠正，比如运动社团活动等中存在的过度练习和在恶劣环境下进行的活动等。另外这种有损‘体育价值’的情况与体育界根源上存在的传统和习俗以及独特的组织文化和精神文化等的关系，我们认为有必要对其发生机制和背景等进行多元分析和讨论。”

日文：小岩井忠道（JST客观日本编辑部）
中文：客观日本编辑部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