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观日本

文化艺术“非必要亦不急需”?新冠疫情引发对日本美术馆“特殊性”及其存在价值的思考

2021年07月12日 社会教育

受到新冠疫情影响的文化艺术从业人员正在探索今后该如何开展活动。被迫停止开放或展览延期的美术馆,也在摸索传递信息的各种可能性。此次,我们就美术馆的现状与未来,采访了由全国约400家美术馆组成的“全国美术馆协会”会长、多摩美术大学校长建畠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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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2月末,千叶市美术馆举办了数字博物馆“Digital浮世绘”展览。该展通过高清数字技术重现了馆内收藏的5件浮世绘作品,参观者可以享受非接触式的艺术体验。该美术馆还在东京的两家设施进行了线上展出(2021年1月22日,千叶市美术馆,时事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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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畠 哲 TATEHATA Akira

美术评论家、诗人、埼玉县立近代美术馆馆长、多摩美术大学校长。研究方向为近现代美术。1947年生于京都市,1972年毕业于早稻田大学文学系法国文学专业。历任国立国际美术馆馆长、京都市立艺术大学校长等职。曾担任1990年和1993年“威尼斯双年展”日本馆主管、“横滨三年展2001”艺术总监、“爱知三年展2010”艺术导演等工作,组织过多次国际美术展,并参与了多项亚洲近现代美术策划工作。主要著作有诗集《空白的赛跑人》(1991年)、《无问之答:前卫艺术作品与雕刻》(1998年)、《未完的过去:绘画与现代主义》(2000年)。诗集《零度之犬》(2004年)获高见顺奖,《死语课》(2013年)获荻原朔太郎奖。2013年起,担任一般社团法人全国美术馆协会会长。

观众缺席的展览

从日本政府于2020年4月7日首次发布紧急状态宣言至解除宣言的约两个月内,日本全国几乎所有的美术馆都暂停了开放。第二次发布紧急状态宣言后,大部分美术馆都在采取诸如确保安全社交距离等防疫措施的情况下,坚持开馆迎客,同时摸索着今后展览会的举办方式。

建畠哲称,去年的紧急状态宣言期间,自己深刻领会到了没有观众参与的美术馆是多么沉闷而无益。

“一些展览在新冠疫情蔓延导致的闭馆之前就已开始,后来在闭馆期间展期结束。我自己也有亲身体会。在我担任馆长的县立埼玉近代美术馆,当时正在举办油画家森田恒友的现代水墨画展览。那时,虽然因紧急状态宣言而无法对外开放,但展品也必须进行定时替换。因为水墨画娇贵易损,在灯光照射下会很快褪色,所以展出一段时间后,需要定期替换其他作品。在不确定美术馆何时可以重新开放的情况下,展品替换作业可谓是一种徒劳之举。无论多么优秀的展览,如果不能向大众开放,那么连报纸都不会提供版面对其进行报道。我再次感受到一个理所应当的事情,即只有被广大观众观赏,展览才能成立。”

“当我们采取严防‘三密’(密闭空间、密集人群和密切接触)等安全措施,以预约制的形式,重新开放美术馆后,许多观众都表示,总算可以放心来美术馆了。我因此发现,参观者不仅是为了欣赏画作而来,他们还将美术馆当做了一个治愈的空间,真是太令人高兴了。”

摸索线上展览

第一次紧急状态宣言发布后,被迫长期闭馆的许多美术馆开始尝试在网上公开展品。

“参观展览也是对美术馆空间的一种体验。在被迫临时闭馆期间,包括森美术馆、东京国立近代美术馆在内的许多美术馆,都尝试通过类似谷歌街景视图的方式,向公众提供可以多角度欣赏画作的模拟体验服务。但是,也有人表示,虽然这种形式一开始让人感到新鲜,但反而妨碍了观展体验。为此,各家美术馆还在摸索其他独具线上观展特色的方法。比如,点击某幅作品,就可以听到创作者的采访,或者可以读到一些补充信息,和其他未出展作品进行比较等。”

建畠哲表示,即使新冠疫情结束后,美术馆应该也会继续利用网络,进一步充实展览资讯。

“比如,美术馆开展的活动中,除了展览之外,还有‘博物馆教育’(作为社会教育基地的活动)。其中的一个环节,便是开设制作体验研习会。这也可以通过组合线上制作体验和举办线下讲座来实现。比如,多摩美术大学举办的课程就给我们提供了参考经验。多摩美术大学让那些因新冠疫情而无法来日的留学生,利用当地的素材,在自己房间的桌子上进行作品制作;之后将制作过程和作品通过视频等形式上传网络,然后进行相互点评。这种方法应该也可以运用到美术馆的教育活动之中。”

以吸引大量观众为前提的“大型展览”

建畠哲指出,日本的美术馆有一个其他国家没有的特性,那就是美术馆与报社、电视台等大众媒体共同举办“大型展览”。它们往往都是以梵高、毕加索等世界知名艺术家的作品为看点,有望吸引大量观众的展览。

“美术馆和媒体共同举办,这对双方都有好处。媒体提供广告宣传、目录编排、与海外协商等所需的人才与经费;美术馆则负责展览场所,提供与策展相关的专业知识。这样的合作一般都可期待巨大的利益回报。但是,可以收获这种共同主办好处的,仅限于东京等大城市的主要美术馆。县立美术馆等,几乎就没有这样共同举办的机会。”

但是,这种历来的模式被新冠疫情打破了。因为要采取“三密对策”,所以无法动员大量观众前来观展;和海外美术馆之间的交流也受到了很大限制。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美术馆回归了它的原本面貌。新冠疫情给了我们一个大好机会,去重新思考如何吸引观众,回馈社会以及它作为观光资源的价值。”

关于“一流美术馆”的争论

在新冠疫情发生之前,围绕日本政府有关美术馆方新的存在方式的构想,引发了一些争论。

谋求“观光立国”的第二次安倍政权致力于推行入境旅游政策,吸引海外游客。至新冠疫情爆发前的约八年间,访日外国游客人数增加了约4倍。建畠哲回忆称,外国游客成了参观美术馆的主力军。“当然,美术馆能够成为一种观光资源,这是应该大力欢迎的。但是,对美术馆而言,重要的不仅仅是经济利益。”

建畠哲还提及了2018年日本政府提出的“一流美术馆”构想。该构想指出,日本美术馆的财政来源和运营基础脆弱,主张修改捐赠税法制度,构建一个运行框架,让优秀的美术作品集中收藏于指定的“一流美术馆”,以期这些美术馆能够收集一批具有较高价值的藏品,同时促进艺术品市场的活化,进而助力扩大入境游规模。

“这一构想在美术界引起了轩然大波,全国美术馆协会发出抗议声明,表示‘美术馆不应直接参与市场活动’。”

之所以发布这份抗议声明,是因为作为“非营利社会教育机构”的美术馆,其原本的职责是根据各自的收藏方针,“系统性地收集藏品,并使其能以良好的保存状态流传后世”,应该和那种投资目的的藏品收集之间“划清界限”。

最终,这一构想未被收入安倍经济增长战略之中,现阶段也没有付诸实施的动向。

希望以策展实力,一决胜负

“一流美术馆”构想虽然在方向性上受到了批判,但关于美术馆财政基础和组织结构薄弱的问题,在美术界也是长期以来的共识。依靠大型媒体的人脉和资金共同举办展览,可以弥补美术馆的上述弱点。但另一方面,建畠哲指出,这也给策展带来了束缚。

“这样做的结果,是策划都集中在了大型展览上。联合办展可以让观众有机会经常欣赏到梵高或毕加索等大家的作品,这无疑是件好事,但却忽视了对具有创新性的策划或知名度相对较低的画家的支持。”

在欧美国家,几乎不存在美术馆和媒体共同办展的情况。因为他们可以通过丰厚的行政补贴、支持者的捐赠、赞助费等来支撑展览的运营。捐赠也被列入所得税或遗产税的扣除对象中。比如美国,包括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在内,大部分美术馆都由民间财团负责运营,除了门票和经营收益之外,捐赠也是其运营资金的一大支柱。

“这种美国模式是否最佳即便还有待验证,但日本应该在捐赠方面进一步完善税法优惠政策。为了能够举办更多不受盈亏左右、凭借策展实力来取胜的展览会,需要构建一套运营体制,通过企业或个人捐赠来弥补财政赤字。探索众筹的可能性也是一个需要研究的课题。”

新冠疫情之下,对艺术家的救助

由于新冠疫情而不得不闭馆的公立美术馆年度支出减少,由此避免了往往因举办展览会而造成的财务危机,这令人颇感讽刺意味。建畠哲指出,现在受到经济影响最大的是民营画廊和年轻的艺术家们。

“作为救济措施,2020年7月,日本文化厅和全国美术馆协会通过协商,与(一般社团法人)日本美术家联盟联手成立了艺术家认证团体。艺术家们可以通过这个团体,申报自己所受到的经济损失,比如‘画了作品,却无法开办个展’等,然后从文化厅获取补贴。”

为了应对新冠疫情,日本政府在追加预算中,作为“紧急支援文化艺术活动的综合方案”, 拨出了509亿日元的专款,由文化厅实施“文化艺术活动的持续支援项目”,对艺术家们的补贴便由此处支付。据称,这是在以舞台艺术相关人员为中心组成的团体“日本艺能表演家团体协议会”(艺团协)的推动下得以实现的,美术领域原本并不在支援对象名单内,是在最后关头才被补加进去的。

“也就是说,如果一线的艺术家们不发声呼吁,国家就不会采取行动。而且,现代美术晦涩难懂,容易让大多数人对其敬而远之。或许这也是大家难以认识到应该对这些美术家进行支援的一个原因。我认为,美术馆的使命之一,便是对公众进行当代美术的普及教育。”

最终,因艺术家认证手续繁琐复杂,令补贴的发放工作进展缓慢。和欧美相比,日本对艺术家的支援落后一步。但建畠哲表示,搭建起了支援体系,现在还在商讨如何向美术馆和音乐厅等文化设施提供直接援助,这让人看到了希望。

作为“缓慢的市民革命”之场所

建畠哲认为,美术馆作为一个社区媒体,应该进一步传播各种信息。

“美术馆若得不到市民社会的支持,是无法生存下去的。但是,一般来说,在未不曾经历过市民革命的日本,大众的市民意识比较薄弱。因为美术馆用的是大家的税金,所以希望民众能够有一种权利意识,把美术馆当作自己的东西。我认为,美术馆作为‘缓慢的市民革命的场所’,具有培养市民意识的职责。”

“让观众欣赏优秀的艺术作品是美术馆的最大使命,但博物馆教育也很重要,同时,美术馆也可以成为演讲会、研讨会、音乐会的场所。美术馆这个空间本身就是传递信息的媒介,具有各种可能性。比如,我们可以尝试一下将馆内作为移动的舞台,展厅整合其中,形成一部与美术馆融为一体的戏剧等。即便美术馆不再侧重举办大型展览,也希望能够成为社区的核心媒体,传递各种信息。”

即便是在新冠疫情结束以后,美术馆大概也会继续利用网络优势来传递信息。另一方面,这或许还会让人重新意识到那种只有在美术馆里直接观赏作品才能体会到的感受。“线上虚拟展览的推进,可能还会激发出人们欣赏实物之美的需求。”

世界各地的美术馆都在探索着今后的出路。有报道称,许多欧美的主要美术馆因封城而长期闭馆,正面临着严重的经营危机,并开始采取裁员等措施。建畠哲认为,虽然日本的美术馆也是问题堆积如山,但美术馆今后依然还会继续被社会所需要,且担负有其应尽的职责。

作者:板仓君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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