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观日本

那些和日本人结婚的中国媳妇(下)

2022年03月07日 人在东瀛

上接 那些和日本人结婚的中国媳妇(上)

在各种公共场合的华人女性大多以中国姓名称呼,即便相识多年,除了知道她们的丈夫是日本人,我甚至不知道她们的年龄和婚后的日本名字。接受采访的女性的经历只是中日国际婚姻中的零光片羽,现实中的婚姻和家庭是多样性的。她们的讲述有着鲜活的现实感,为了呈现群体像,我只能把有景致的水彩画简化成只有轮廓的素描,与读者分享她们感悟的人生。

美发美容师的讲述

来日本2、3年后我跟丈夫说想出去工作。我是想通过工作了解日本,也学习日语。一天,他拿回一张美容店招工广告,这是我在国内一直从事的工作。他帮我填好表格,还教我如何应对面试,我很顺利地得到这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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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聘的美发店

老板看到我的技术很强,就让我指导新来的员工。日本的美容美发产品和工具的质量好于中国,但是这家店的一些技术服务却不如我在中国的水平。后来,店里定期召开技术讲习会,让我介绍他们没有的技能,比如穴位按摩、剪发等,于是我的工资也从按时间支付变成按收益提成。对我来说,家庭是首位,我要求能兼顾家务和照顾孩子,店里也接受这些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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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容美发讲习情景

这份工作使我的生活空间大大拓宽。我用挣来的钱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在工资账号上开设定期给世界儿童基金会捐款的项目,工作让我的生活变得充实而有意义。

兴趣爱好中“妻唱夫随”

华人活动中有一位能干的华人女性,她的身边总能看到她丈夫的身影。下面是笔者与她的对话。

Q 看到很多你和你先生共同制作的视频作品,是因为他在这方面有专长吗?

A 他完全不懂摄影。因为我对视频制作感兴趣,他不反对花钱购买各种设备。跟着我到处拍摄的过程中,摄影也成了他的爱好。我喜欢的事情他都会附和我并且一起玩,比如钓鱼、打高尔夫等。我从未把自己的爱好强加于他,倒好像是我这个中国妻子让他的生活丰富多彩。

Q 他怎么看你对跳舞付出的大量时间?在华人圈子里他有没有觉得不自在?

A 他非常喜欢我参加跳舞和登台演出。在华人团体的活动中,他经常做志愿者帮忙摄影,只要是休息的日子他都会参与,完全没有怨言,对这些好像是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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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人女性身着汉服的舞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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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和摄影的志愿者

中日婚姻并不只有融洽和温馨的,一位女性讲述了她的第二次跨国婚姻

我来日本前在国内曾有过一段婚姻,儿子5岁时患了白血病,用尽办法还是没能留住,儿子14岁时没了。我和前夫不再能平和地一起生活,离婚后我面对的是一大笔债务。国内哪里挣得到几十万元?与日本人结婚的朋友说,你来日本吧,找个老公,你打工挣钱还债。通过视频,我认识了现在的丈夫,感觉他为人善良,做事稳重,和老父亲住在一起。6个月后,我啥也不懂地走进了这个家。

我在国内时花钱大手大脚,他却很节省,40多岁了,高中时的衣服还穿在身上。慢慢地我也收敛起来,不买新衣服,每天素面朝天。他不习惯中国饭菜,我学着做他喜欢的,年幼的儿子吃的又不同,每餐饭能让他俩吃好我已经自顾不暇。早期,他给的生活费不够支出时,我没跟他要,只是默默地用私房钱填充。看得出他瞧不起我,说我这不好那不会,偶尔我会发怒:“你不要拿我当日本人,既然找中国人,你就得接受。我为你改变了很多,你要看我的优点。我跟你安心过日子,这是你的幸运。耍心眼、蒙骗老公的中国媳妇多去了”。每次看见我哭了,他就心软了。

我开始打工攒钱,他挺支持,让我留着自己用。不久生了孩子,叫来国内的母亲,为娘家花钱都是我自己的,他没有意见。但我再出去工作他就不太高兴了。过了一段时间我又想叫父母来,因为当时居住环境不好,他认为不妥,我只好告诉他,我要还债,需要母亲帮忙带孩子,他这才知道我打工的理由。他问我还剩多少钱没还,尽管数额不少,他毫不迟疑地为我付清了债务,让我好好带孩子,这让我很感动。

公公去世了,有一笔现金遗产,他说分成三等分,分别给妹妹的两个孩子和我们的儿子。我不同意,说妹妹出嫁都改姓了,这钱应该都是孙子的。他说:“我们住着爸爸的房子,如果妹妹什么都没有就太可怜了”。看我不同意3等分,他让步稍稍给儿子增加了一点。虽然我不太乐意,但也体会到他看重亲情。

新冠疫情之前父母再次来日本,结果回不去了,他们在日本住了一年多。其实他对我妈挺好,但这期间也发生了很多不愉快。比如说,疫情大家都不能出去,一个老乡的父亲来我家串门,俩老汉怕在家里说话影响女婿,站在门外唠起嗑来。老公说邻居会有意见的,我一听就毛了:“是邻居重要还是我爸重要?你为了让邻居高兴而让我爸不高兴?”他说这是日本的习惯,看我很生气,他就不吱声了。

父母在这儿,我增加了打工时间,这也是他不高兴的事情,他认为应该我自己带孩子。我就不明白孩子让我父母看着,为啥我不能出去挣钱,不过他把儿子放在第一位的行动也的确让我佩服。他喜欢每天晚上出去喝点小酒,但一定是哄儿子睡着了才出门。父母回国了,我的工作也没了,每天有时间收拾家里,对孩子也有了耐心,说话也有了笑容,他也感觉到我把心用在家里,彼此情绪平和许多。我觉得他是一个人品不错的男人。

政府衙门多文化共生员

过去我在一个日本大企业工作,曾经历过一场重生般的劫难,当时找不到能给我帮助的人。那时候我就想,一旦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做一个为华人雪中送碳的人,后来遇到了日本丈夫搬家到了冈崎市。2013年冈崎市招募职员,我应聘入职“多样性社会推进科”成为“多文化共生员”,主要负责冈崎市对中国的国际交流和为市民提供中文市政辅助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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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市役所的服务窗口工作情景

为市民提供汉语市政服务中,有时会遇到中日婚姻的当事人咨询,因为无法忍受对方而想离婚。本来,介入家庭矛盾不是我们的业务,但面对当事人,要先了解离婚的缘由。日本丈夫的气愤多半是妻子不做饭,长时间打电话,娘家兄弟姐妹的大小事理所当然地要日本丈夫出钱出力……,中国媳妇的怨恨是丈夫不给经济自由,得不到他的尊重、信任和呵护……。

我认为异国婚姻首先要入乡随俗,他们的问题大多来自于双方文化差异的不理解和彼此只考虑自己,不会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对方的感受……。生活中多理解对方、多表达感谢的夫妻通常都过得很幸福。

我的工作是帮助他人,但是如果没有我丈夫的理解和对我的一贯支持,我无法胜任这项工作。我的工作连接着两个国家和两种文化,意义很大。我们既然生活在这个国家,就应该以主人公的姿态考虑为国家和社会做贡献,这样你就少了作为一个客人的抱怨和不满。

外国儿童日语学习指导员

日本生活着很多外国人,比如因为工作、留学、婚姻等外国人和他们的孩子。各地方政府教育局都建立了为需要日语指导的外国人学生提供帮助的系统,目的是帮助外国人的孩子就读于当地学校,创造一个日本和外国儿童可以共同学习的环境。“外籍儿童学生学校日语指导员”就是从事这项工作的专业人员。

我结婚后一直专注于家务和照顾孩子,直到孩子不再整天需要妈妈了,我应聘成为当地学校的日语指导员,抽出部分精力负责几所中小学的中国儿童在校生活的翻译工作,熟读学生的多科目教材是胜任工作最基本的要求。我熟悉中小学生的生活,也对日语教材感兴趣,还很喜欢孩子,因而爱上这项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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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教室

孩子长大之后,我有了更多投入工作的时间。每周巡回在多个不同的学校,上课时用汉语为不懂日语的中国孩子翻译授课内容,还对作业和学校的各种文字通知等提供翻译帮助。在陪伴的过程中了解到少数孩子除了语言不通的学习困难之外,他们还有成长中的心理需求。家长的中国教育观念给孩子很大的压力,语言不通的老师不能及时察觉也无法妥当对应。在陌生的异文化环境里,一些孩子得不到成长期需要的心理呵护,他们在这个阶段的心理问题会影响将来的人生,我对此深感忧虑。

经过一段时间的专业学习,我考取了心理咨询资格证书,也就多了一些接触现场的机会。在专家老师的身边,我了解了更多的案例,也学到了很多实践技能,我越来越沉醉于这个领域,希望将来能提供中文心理咨询服务,帮助华人家长,为华人孩子打开心门。

舞蹈中的情感纽带

我年轻时在国内是专业舞蹈者,来日本留学和工作期间我不再有机会,但是我一直以基本功锻炼身体。听说有个跳舞的华人团体,我想跳舞可以促进减肥,于是成为其中一员。

在慢慢实现了“恢复身材和重返舞蹈的开心”这个目标后,我已经身不由己地深陷其中,我的80%的时间用在了寻找素材、编导和排练上。我们的舞台机会越来越多,场面越来越大,一个自娱自乐爱跳爱美的群体在刻苦训练和外界的注目下渐渐变成了训练有素的业余艺术团。

不过,从个人的角度讲,我不得不说,没有丈夫无条件的理解和支持,我不可能坚持到现在。每个周末半天排练,利用公共交通往返需要3个小时。丈夫看到我很辛苦,遇到他休息,就会开车送我,然后等几个小时直到排练结束后再带我回家。他喜欢看书,我在附近找到了一家图书馆,那里可以免费阅览各种书籍和杂志,还有视听作品,我希望这段时间他也有喜欢的事情。

我知道他的内心深处是希望周末在家里轻松一点,但他总是毫无怨言地当司机。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克制自己并支持我?”他回答:“因为你很开心,很投入,你的热情和能力被展现和认可,说明你很需要它”。开始,他只是为了开车,渐渐地关心起我们的舞蹈,在陪伴中,通过华人女性群体的活动他更理解了我的内心需求,艺术团活动也成为了他的生活中一部分,舞蹈成为我俩共同谈论的话题,也越来越成为加深俩人理解、欣赏和感恩的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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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与十多位华人女性的访谈中感觉到,“能干、漂亮、积极、阳光”是华人媳妇们的共同特点,而她们的日本丈夫几乎都有“不善言辞、脾气好、能忍让、不纠结过去的不愉快”的特征。他们彼此从开始就做好了接受和忍耐,在生活中也注重对伴侣的尊重、欣赏和感谢,岁月中酿出既有和风又有华韵的独特夫妻模式。这是一群充满活力的华人媳妇,她们的丈夫是有勇气和襟怀接受外国女人做妻子的少数日本男人。正因为这样,这些华人媳妇才会出现在各种社会活动中,我才有机会与她们相识。

文 / 欧陽蔚怡
照片 受访者提供
编辑 JST客观日本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