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应台有句话令人记忆深刻,“日子怎么过,就是文化。”会过日子,的确是个本事。这里的会过日子,不单单是指勤俭持家,当然它也在内,在持家的同时,还要保障生活的舒适与乐趣,或者说是把洗衣洗碗这些琐碎的日常,都当成是舒适来源与乐趣本身。言至于此,会过日子的门槛就被抬高了。
日本的生活美学家不少,该类型的书籍也多,个人最喜欢的是一位男性,松浦弥太郎。女性的生活美学家,大多是生活经验造就的。男性则不同,要么有着非比寻常的经历,要么对男女角色分工不以为意。
松浦弥太郎称得上两者兼具,是从粗粝的生活中自我雕塑出来的美学家。高二辍学所带来的自卑感,让他在建筑工地打工的同时,疯狂地阅读,尤爱高村光太郎的诗集,以及亨利·米勒的《北回归线》和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怀揣着打工存下的50万日元前往美国旧金山,在一家招牌最烂的小旅馆住下,每天就是四处乱逛,签证过期了5个月,靠伪装成精神疾患,才得以在驻美大使馆的工作人员的护送下回国。此后越发拼命打工赚钱,攒够了就去美国住上3个月,每去一个新城市,就在身上添一处纹身。
他把美国的古董杂货和牛仔裤、二手书拿回日本倒卖,赚到了第一桶金,并逐渐成为了东京圈小有名气的二手书商,37岁在中目黑开出一家二手书店,至今依旧吸引着慕名而来的访客。
2006年受聘做总编,打理创刊于1946年的殿堂级杂志——《生活手帖》。他规定编辑部每天17点半准时下班,周末不可以加班,要多陪家人,多约朋友,去寻找美食,去享受生活,“如果你不懂得生活,怎么能做好工作?”他在《生活手帖》工作了9年。入社时杂志发行量是10万部,辞职前是21万5000部。
49岁那年,他坚持辞职,计划从50岁开始新的挑战。这项新的挑战,是开设一个以日常生活为主题的网站,用细腻的图文传达生活的基本,包括如何缝扣子,如何煎鸡蛋,如何烫熨衣服等。
出于个人兴趣,我翻译过他不下十篇文章,其2011年出版的随笔《旅行的所在》,更是反复翻看,加之是文库本尺寸,纸张柔软,可折可卷,外出乘车或是咖啡厅小坐都是极佳的伴侣。
日前在网上得知,松浦弥太郎的人生履历又多了一笔——第一次做导演,拍摄了一部与随笔同名的电影《旅行的所在》,大为高兴,立即预约了首映式,据说他本人会出现在首映式上,进行一场20分钟左右的小演讲。
由于是集资制作的小成本电影,所以日本国内放映的地点实在不多,都是一些小型影院。当天在等待入场时,就看到了松浦弥太郎的身影。这位本应飒爽登场的大叔,却是跛着一条腿来的,高瘦的身影瞬间有了几分老态龙钟的感觉,不禁心下大惊,顾虑着不敢上前与之问候一声。
直至入场,听他解释,由于今天是首映会,心情过分激动,原本就习惯早起的他,今日更是早得出奇,晨跑的时间也就长了一些,结果把脚给崴了,“在好的事情发生的同时,总会伴随着那么一点不好的事情,这个规律可真是太像我了,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电影的拍摄时间,是在2019年5月到7月,也就是疫情开始前。松浦弥太郎与摄影组走访了五个国家的六个城市,在每个城市大约停留一周左右,选在最能体现当地人生活的凌晨和深夜进行拍摄。没有任何地标性建筑和观光景点,所展现的都是当地人再平凡不过的日常。早上7点旧金山湾区的餐厅里正准备开门营业的服务员,锡吉里耶的农园里用烟花驱赶大象的守夜人,台南的海边在晨光中剥牡蛎的女性们……
陌生城市里的凌晨5至8点和深夜12至2点,是我们以往的精致旅行里最不可能接触到的部分。如果把我们旅行中看到的那部分比作“阳”的话,电影里所拍摄到的,就是“阴”的部分,是阴影里的生命活动,是被忽略掉了的生活杂音。
没有脚本,没有主题,松浦弥太郎本人甚至没有出现在电影里,只是展现了他的旅行方式,和他眼睛里看到的东西。比起电影,更像是一本画册,由他一边翻动着一边读给大家听的感觉。
作为随笔的爱读者,在电影结束后是有些失落和怅然的。这部电影虽然与随笔用的是同一个题目,但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东西,内容上没有关联,不变的只是松浦弥太郎的态度,他始终关注生活本身。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有另外一部叫《旅行的所在》的电影,内容是松浦弥太郎重游故地,拍拍那个老板是意大利黑手党的破旧的维农纳酒店,那个大雪之夜母亲突然出现的纽约的寒酸小旅馆,看看伯克利的奇缘书店和纽约的STRAND书店,再去Guinda的玛丽和法兰克那里定制一双手工鞋子……
山本耀司曾经说过,“自我这个东西是看不见的,需要不断撞上一些别的什么,反弹回来,才会了解自己。”毫无疑问,旅行就是这样的一个过程,一个跳出自己的日常,去不断碰撞一些别的什么的过程。尽管有失落,有怅然,但作为电影的《旅行的所在》,依旧成功地唤起了我对广袤世界的思乡之情。
文 庄舟
编辑修改 JST客观日本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