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观日本

120年前的农村舞台这样走向重生

2021年08月25日 文化历史

今年6月,笔者的栏目介绍了一个小山村的中日民间交流活动,活动场地是一个120年前建造的舞台。因为这个活动,我们听说了这个舞台从险些被拆除到重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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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背面(左:道路侧),舞台正面(右:山坡侧)

位于丰田市东部山林深处的怒田泽村是一个只有13户人家的小山村。镇守怒田泽村的神社脚下有一个面积约200㎡的露天剧场——宝荣座。这个背靠河流、依山而立的舞台是120年前怒田泽村人的祖辈为了演出歌舞伎而建造的。历经了一个多世纪的风雨沧桑,它依旧岿然不动,见证着时光斑驳岁月中的世间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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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田泽村鸟瞰(《华丰影视》提供)

“宝荣座”往事

这种由村民合力建造的自娱自乐舞台被后人称作为农村舞台。100多年前,日本偏僻地域人们娱乐的最高形式就是上演他们醉心入迷的地方歌舞伎。这种表演最初来自于表达信仰的传统活动。每年秋天祈求五谷丰登祭奠行事之后,人们表演戏剧献给神明。据专业研究表明,地方歌舞伎在1804到1904年的一百年间盛行日本全国并达到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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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繁荣的山村歌舞伎舞台 (农村舞台宝荣座协议会提供)

日本歌舞伎诞生于江户时代,与中国京剧素有“东方艺术传统姊妹花”之称,此后逐步发展成为日本民众最主要的文艺活动。歌舞伎的表现人物分为历史上的贵族、武士和民间社会的民众两大类,其内容有借古喻今的历史剧和描写庶民生活的传说故事。为了区别专业歌舞伎,以非专业民众表演的歌舞伎称之为地方歌舞伎。在那个娱乐很少的年代,地方歌舞伎因为浓厚的乡土特色而令人们乐此不疲、欲罢不能。台上是各家的父兄或意中人,台下是关注和喝彩此起彼伏;表演者体验着超越现实的角色人生和众人瞩目的激动,全村历时2个月一派节日般的沸腾。

怒田泽村地处海拔500米的茂密森林,山涧渗透出来的潺潺流水、昆虫和鸟类的鸣唱交织而成的交响曲……这里的人们曾经以林业为生。全村人终年劳作之余把演戏作为对自己的犒劳,为此豪爽地投入钱财和时间也是那个时代的生活方式。怒田泽村乘着地方歌舞伎的鼎盛浪潮,于明治30年(1897年)在神社境内建造了露天舞台——宝荣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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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旁边流淌的溪水

在当时林业兴旺的年代,建造舞台需要的木材来自村民的捐献。据传说,村里人响应“谁家贡献的木材个头大形状好,谁家就可以演好角色”的号召,竞相拿出自家山上最好的木材,舞台的梁柱上都清晰地写着捐献者的姓名和捐献日期,可见怒田泽村民对歌舞伎的热爱和对演戏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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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石阶而上,站在神社入口处的鸟居(右)下俯瞰舞台和观众席(左)

用上好的木材建成的舞台凝聚着当时的木造建筑技术和舞台表演的风格:舞台上崁入一个直径超过5m用来快速切换剧中场景的旋转舞台,它不同于通常在舞台下面由人工推动的结构,而是通过舞台上面数个木槽靠人工用木棍推进旋转。因此宝荣座的演出特点是把旋转舞台的场景巧妙地融入演剧情节之中。因为舞台下面没有操纵机构,这个空间就做成了宽敞专用的“后台”。独特的旋转舞台和连为一体的后台构造让宝荣座成为当时农村舞台中的独一无二。加上其它各种演出效果的机关,规格正式、构造复杂、功能完善、牢固坚实的“宝荣座”成为方圆周边最好的舞台,也让怒田泽村民引以为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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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2层楼构造的舞台,右:1楼是化妆室、更衣室和休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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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舞台场景切换操作,右:旋转舞台底部构造(农村舞台宝荣座协议会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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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景切换完成(农村舞台宝荣座协议会提供)

农村舞台的衰退

伴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开始,歌舞伎等娱乐偃旗息鼓。战后经济成长时期,时代的变化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和娱乐方式。尽管日本全国歌舞伎爱好者的人数急剧减少,热心传承演戏文化的怒田泽村还延续着表演歌舞伎的习俗。

有着歌舞伎上台经历的村民回忆当年的情景时还掩饰不住兴奋和激情:“村里居民不多,每到要排演歌舞伎的时期,全村家家户户都要担任角色。人们不仅要在劳动之余熟记台词,还要负担舞台布景、角色的服饰和化妆费用。演艺精湛的前辈是传承演戏的中枢,聘请而来的专业演员指导新人的舞台语言、姿势、动作和眼神。起初,练习只是在晚上,但是当热情越来越高涨时,村民有时会停掉白天工作投入排练。当时流传这样一句话:‘为了一天的舞台,要搭上100天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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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年轻时上台演出情景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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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完好保存的剧本

俗话说,凡事喜欢就能变成行家。怒田泽村舞台的确成就了不少歌舞伎的老戏骨,但这个花钱花时间的娱乐随着山村人口减少而未能避免走向衰退。1950年代后期,祖辈传下来的歌舞伎还是中止了。

时间进入80年代。地方歌舞的价值被重新认识,在保护和传承歌舞伎的呼声中,宝荣座在政府的资助下得到修复,1985年怒田泽村以尚存的演员实力曾一度复活了村戏,终究还是因为人力财力的负担过重,地方歌舞伎的时代落下了历史帷幕。祭奠神明的传统文化随之消失,浸透了祖辈的热血和灵魂的舞台不再被人关注,宝荣座默默地陪伴着山林河水送走了30多个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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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宝荣座(农村舞台宝荣座协议会提供)

2015年,怒田泽村民所在的萩野区(村落自治联合体)区长青木信行了解了怒田泽村无力照管宝荣座的危机。他深知昔日歌舞伎的辉煌已经远去,注入新时代的文化艺术春風才是保存古老舞台的最好方式,舞台的复活还能够引领地域振兴。在青木的牵头下,十位区民自愿组成的“农村舞台宝荣座协议会”(下称“协议会”)开始了对保存和运营农村舞台可能性的探索。

农村舞台的复苏

曾经被遗忘的宝荣座在协议会的积极活动中逐渐复苏,现在它已经成为多种传播文化和艺术表演活动的平台:春天有摇滚乐、爵士乐的现场音乐会;夏季“喜庆七夕”请来老牌专业剧团的歌舞伎专场演出;秋天有艺人说书。还有定期佛教讲座和中国电影观赏会,这些都是宝荣座一年的固定活动。今年5月,一个日华人艺术团首次在宝荣座表演了中国舞蹈,古朴的农村舞台和优雅的中国民族舞蹈的融合产生了相映生辉的艺术效果,并产生了日本民众认识中国文化并与华人交流的契机。协议会就是这样慢慢地把各种文化艺术活动纳入舞台,让宝荣座成为与外界连接的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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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表演流行音乐和民间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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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歌舞伎专场演出(农村舞台宝荣座协议会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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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落语艺人“说书会”。还利用舞台举办环境问题工作坊(秋天舞台照片由农村舞台宝荣座协议会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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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电影放映会和华丰艺术团的中国民族舞蹈

协议会的青木会长回顧了协议会2017年成立后的活动历程。协议会活动的理念是以宝荣座为中心,结合周围的自然环境,开放性引入地区之外的文化和艺术活动,通过这些给当地带来活力。我们首先着手的是扩展会员,发行期刊《宝荣座通讯》,提高宝荣座的被关注度,聚集舞台维护经费,为舞台投入使用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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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会长(右图中)参加了2019年的歌舞伎演出。

“打造以明治时代的农村舞台为中心的艺术和文化村”的远景蓝图和一杯咖啡金额的会费让远近村民和城区的人们以及一些团体机构成为农村舞台复苏的赞同者和守望者,其中有丰田市长、地方议员等。利用申请到的丰田市文化振兴项目资助金修缮了舞台设施,清理了舞台周边的自然环境。狭窄的道路旁开出一片停车场;杂草丛生、树木乱倒的河岸变成了阳光穿透的整齐树林;被枝叶掩盖的河床露出自然排列的山石,舞台周边的自然景观成了可以开展观察和体验大自然等环境活动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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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宝荣座有活动时路旁就停满了从远方而来的观众的汽车(农村舞台宝荣座协议会提供)

无人知晓的“宝荣座”3年后变成了农村舞台活动的知名品牌。来看戏的不仅仅是当地民众,剧团或演员的粉丝们也纷纷从外面追星赶场来到怒田泽村。以宝荣座的复活为主题的环境讲座、舞台表演讲座等填满了宝荣座的日程表。无论是远道而来的外地演员还是只有13户人家的小山村,都在演绎着超出想像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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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田市文化振兴财团策划上演的歌剧《蝴蝶夫人》(图片由TC交通提供)

第一次看到农村舞台的人们都会为它的造型结构和经历的年待而惊讶。以舞台为中心展开的各种活动给当地带来生气,因为舞台而造访的外地客人逐年增多。令人怀旧的舞台、充满山区农村原风貌的山丘地带、淳朴的村民等当地环境和人文魅力都被越来越多的人感受和感知。外地人眼中映射出的惊讶和赞美之词以及各种外来活动的刺激等都让当地人视野大开,在重新认识自己家乡的魅力和优势中滋生重建山村的自信。特别是宝荣座的重新唱响让村民们从“老朽建筑的重负感”转变成对祖先留给后世的财宝的感恩。宝荣座又成了当地人的骄傲。

更大的梦想和目标

农村舞台宝荣座正进入一个良性循环,媒体和社会都关注它的动态。青木会长说:“丰田市内以及周边地区有很多过去的农村舞台,可惜大多数都处于搁置状态。我希望宝荣座重生的挑战能为其它地区的地区创生提供借鉴。舞台的复活让我们不仅有了不同季节吸引外来观众的公演计划,今后还将与农业体验、小河游玩、钓鱼的项目结合起来,把这里打造成文化旅游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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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中的怒田泽村

协议会正在构思创建以农村舞台为中心的艺术村。村里有很多空置房屋,他们打算利用这些资源推出“一户一艺术”的模式,即把空房提供给艺术家作为工作室,比如音乐、美术、造型、画廊的专用艺术空间。他们还希望与大学合作,让这里成为大学生艺术社团活动基地,成为学生们发表作品的场所。他们的目标就是通过这些活动吸引年轻人来到这里寻求新的生活方式。随着新住民的融入使当地滋生新氛围新面貌。

为了能够留住年轻人,协议会正在摸索农村舞台新的可能性。青木会长也特别提到,疫情之后欢迎中国客人来这里参观、体验和交流。

欧陽蔚怡【社团法人 异文化理解研究会】法人代表
图 除特别标注外,均为笔者拍摄
编辑 JST客观日本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