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观日本

频繁变更的笔名背后,是一代文豪向死而生的挣扎

2020年09月07日 文化历史

行走江湖,小号(笔名)要多。只要我小号够多,你就奈何不了我。

鲁迅先生的小号就不是一般的多,据说小号高达180多个,有洋气的华约瑟,古典的齐物论,幽默的小孩子,平铺直叙的编纂者,还有非主流风格的宴之教者、宴之敖者……

日本文豪也爱开小号,大致可以分为两大类型,或者是纯笔名,或者是本姓+雅号。

纯笔名的有二叶亭四迷,本名长谷川辰之助,父亲常骂他“你去死吧”(くたばってしまえ),于是他玩了一个谐音梗,把这句恶毒的日语变成了笔名。

江户川乱步,本名平井太郎,因为喜欢埃德加·艾伦坡,所以也利用谐音取了笔名。

直木三十五,本名植村宗一,直木,是植字的分解,三十五是年龄。在他31岁时,曾用直木三十一这个笔名在《时事新报》上写月评,自此以后,每过一个生日,便改一次笔名,直木三十二、直木三十三……到了36岁,因为不想让人联想到“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遂放弃修改,直到43岁那年去世,依旧叫直木三十五。

本姓+雅号的,有坪内逍遥,本姓坪内,原名雄藏;森鸥外本姓森,原名林太郎;尾崎红叶本姓尾崎,原名德太郎;幸田露伴本姓幸田,原名成行;正冈子规本姓正冈,原名升;夏目漱石本姓夏目,原名金之助;井伏鳟二本姓井伏,原名满寿二;樋口一叶原名樋口奈津,因为家中贫困,只能煮字疗饥,写作呵暖,便参考了达摩一苇(叶)渡江的佛教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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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曾分析过,日本文豪的笔名倾向无非两种,一种是从中国进口的,一种是日本特制的,夏目漱石是前者,小泽最仲是后者。

至于芥川龙之介这个非常具有主角光环的名字,还真不是笔名。其生于辰年辰月辰日辰时,故名龙之介,与寅年寅月寅日寅时生的唐伯虎妙趣相通。

芥川龙之介,大概也是日本文坛唯一一个可以在笔名数量上跟鲁迅先生拼一拼的。仅显示在《芥川龙之介全集》第八卷附载的别名索引里,就约有80个。鲁迅先生很早就翻译、推介过芥川,鲁迅先生的《故事新编》也被认为是参考了芥川的笔法。两位文豪都是既严峻又冷幽默,他们所批评的,正是他们所热爱的。

起笔名、开小号,仿佛是芥川龙之介的一种爱好。他在小学时就使用龙雨、溪水、立田川雄之介为校内杂志投稿。大学毕业后用过残夜水明楼主人发表诗词,取自杜甫的“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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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起,他喜用椒图道人、椒图居士做笔名。椒图是中国古代神兽,龙之九子,性好僻静。这与他沉默寡言的性子很是吻合,又暗含龙的意思。

在任海军机关学校教官时,芥川龙之介移居镰仓,取笔名我鬼,后来辞去工作,专心写作,又从镰仓移居田端,书斋挂牌我鬼窟。我鬼还衍生出了诸多笔名,包括我鬼先生、病我鬼、我鬼散人、牙旗生(与我鬼的日语读音相同)、我鬼窟主人、我鬼山人、我鬼山房主人、我鬼居士、我鬼老人、我鬼老衲、痴我鬼。

其中使用频率最多的是病我鬼,因为他本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仅可查的记录,1920年1月和9月,1921年8月和10月,1922年11月,屡次因病卧床,期间还去往中国游览,同样饱受病痛折磨,不得不在上海入院治疗,为此游记里也弥漫着一股湿漉漉的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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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花》出版后,他喜用夜来花庵主、夜来花洞主做笔名。1923年3月发表《八宝饭》时,使用的是琅琊山客,6月使用的是浅香三四郎,1925年4月发表《念仁波念远入帖》时,使用的是大鹏生。还用寿陵余子这个笔名发表过《古董羹》,取“寿陵余子之学行于邯郸”。据芥川龙之介自述,“我自身学习西洋而不成,期间又几乎忘却东洋,岂不是与那个学步于邯郸的寿陵青年相似?”

澄江堂也是他使用周期较长的一个笔名。依例,总不免还有衍生,包括澄江堂主人、澄江堂老人、听香洞主(听香洞与澄江堂的日语读音相同)、澄江子、澄生、澄等。

芥川龙之介还很喜欢用音译字做笔名,比如把芥川(あくたがは)反过来读,音译为羽贺宅阿,把龙之介(りゅうのすけ)反过来读,音译为利宇乃须计。哑苦陀这个笔名,也是芥(あくた)的音译。

“创作欲也是生活欲吧”,这是芥川龙之介投放在作品里的一句问话。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频繁变更的小号,花样百出的笔名,其实就是他的生活状况的反映,是对人生只有一次的一种挣扎。而自1926年9月以后,他就不大取新的笔名了。 不到一年时间,他便服药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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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面前只有两条路,发疯或自杀。他独自走在黄昏的道路上,决心等待慢慢前来毁灭他的命运。”——芥川龙之介出生7个月左右,母亲就精神失常,不得不把他送给伯母抚养。敏感多思的他,一直惧怕自己身上有母亲的遗传。在患上神经衰弱后,更自觉这是要发疯的前兆。

1927年7月24日,他在这两条路的面前,做出了选择。“所有神的属性中,我最同情的是:神不能自杀。”

供稿:庄舟
编辑修改:JST客观日本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