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策 - 【国际人才环流】OIST：以国际视野引领日本——专访前校长Peter Gruss 博士

春天的日本，享誉世界的樱花在各地纷纷绽放。樱花象征着新春的开始，每年都会吸引大量的游客。樱花时节，也刚好是日本每年的人员流动集结。每到这个时候，学校和企业的学生和员工都会大量流动，无论是毕业还是内部调动，亦或是转职到新单位。

日本的这种人员流动，在冲绳科学技术大学院大学（以下简称OIST）显得尤为突出。OIST 签约了相当数量的外籍研究人员，拥有独特的组织架构。自 2011 年开校以来，OIST以其极具吸引力的地理位置和国际思维方式取得了多项重大科学成果。

Peter Gruss 博士最近卸任了 OIST 校长，转而担任OIST 创新特别顾问。在阳光明媚的校园办公室，Peter Gruss 博士接受了JST亚洲太平洋研究中心的采访，讲述了他在OIST 的经历，以及他对于日本作为科研大国的看法，对国际人力资源的流动，也即人们所说的“国际人才环流”的建议。

OIST前校长兼创新特别顾问 Peter Gruss 博士接受了 JST 亚洲太平洋研究中心全球战略总监樋口义广的采访。

OIST是一个独特且具有竞争力的国际科研机构

Q：在来 OIST 之前，您的学术成就已经业绩斐然。能介绍一下是什么让您选择了冲绳?您对在日本担任领导职务的感受如何?您在 OIST 期间的使命又是什么?

A:我在担任马克斯·普朗克学会会长时代，经常访问日本，但从未到过冲绳。作为招聘的一环，我才第一次到这里。

首先，我认为我们需要明白科学是国际性的，没有所谓的“国家科学”。科学的衡量基准是国际化的，我感觉我可以在OIST促进发展具有国际竞争力的科学研究（所以我选择了来OIST）。

马克斯·普朗克学会（以下简称马普学会）是全球最成功的基础科学研究机构之一。在我担任会长期间，培养了多名诺贝尔奖学者。我发现 OIST 的原则与马普学会的原则极为相近。两者都很国际化，且两者的运作资金都来自我称之为“高信任资金”*1 的机制。有趣的是，马普学会一直都在使用高信任资金。

冲绳是日本的一个独特地区，与日本的其他地区相比，它有着不同的历史。OIST的奠基人是尾身幸次先生，他曾在第一届小泉政府期间担任过冲绳及北方对策担当大臣和科学技术政策大臣。他与曾担任过文部科学大臣和科学技术厅厅长的东京大学名誉教授有马朗人先生商讨创建一所日本的新型大学，但他们很快得出结论，现有的大学体系很难进行改革，所以最终他们改为建议创办一所新型大学。

OIST 的“风狮爷”校徽在当地广为人知。

Q：OIST的成功在日本和全世界都得到了广泛认可。您认为成功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A：对于 OIST 这样的科研机构而言，资金至关重要，我们在使用资金时有非常明确的原则。我们只签约全球最顶尖的科学家。世界各地的人们常常用获得的奖项来衡量成功。最近一位诺贝尔奖得主——斯万特・佩博博士，就是来自 OIST。获奖公布那天，我从来没有在一天得时间里见过这么多的相机！不管你喜欢与否，这些奖项和资金运用原则都在告诉公众，我们获得的资金都运用到了刀刃上。

正如刚才我所说的那样，OIST非常国际化，其运营资金采用“高信任资金”机制。每位教师都能获得五年的科研资金支持。在第五年，我们会组织五名国际评审专家对每位教职员工的业绩进行评估，然后决定维持、增加或减少他的科研资金。我认为这是应该采取的方式。所以，OIST成功的第一个真正的关键因素是为教师提供了高度信任的资金支持，给予他们追逐科学好奇心的自由。

此外，我们还为研究人员提供了具备国际竞争力的薪资待遇。薪资是OIST成功的第二个重要因素。

OIST成功的第三个因素是语言。英语是科学界的通用语言。在 OIST，我们普遍使用英语，即便我们的行政部门也是如此。OIST教职员工的构成也很国际化。在 OIST，63% 的教师为非日本人，我们有来自63个 国家和地区的1,090名员工。

有一个数字可以说明我们的国际影响力，OIST 约64%的科技论文是与日本以外的合作者共同撰写的。我们拥有非常强大的国际网络，与来自各个国家的同行合作。

引领日本重返科学、技术和创新研究的前沿

Q：对照 OIST 的成就，我们该如何改革日本的体系，以便在其他机构也能获得类似的成功?

A:最根本的问题是，你是否愿意日本的体系只是成为科研先锋的“快速跟随者”，也就是说，先等待别人去尝试一些东西，然后再模仿他们？这种思维方式在我看来毫无意义，因为它引出了另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从事科学研究？在我看来，日本的学术体系在架构和资金方面都需要改革。

年轻的研究人员应该被赋予独立性。在OIST这里，教职员工完全独立。这是日本的一个关键问题——助教应该能从事自己的研究，而不是协助教授。如果你看看之前诺贝尔奖得主的工作，很多想法都是在他们 38 岁左右开始形成的。这给日本提供了一些思考的食粮。日本政府建立的 10 万亿日元大学基金计划是朝着改变迈出的良好一步。

我对日本的印象是，它是一个像我们德国人一样珍视知识和人才的国家。德国对科学给与了巨大的支持。我之前是西门子科学与技术委员会的主席，经常被告知：“我们有很多大公司在研发上投入了资金。”这一点很重要，但问题是他们把钱花到哪里去了。企业把他们的钱花在了他们感兴趣的领域，你也许不能单靠一家企业的资金，或者一个行业巨头的风险投资在一个新领域取得突破性创新，因为这些领域的研究也许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除非你选择创业，并能吸引大量的风险投资，然后让企业家去创办新公司，否则这种情况不会改变。渐进式创新出自大公司。但是突破性创新，也就是全新的东西，大多源于初创企业的企业家。

看来您对自己六年任期内取得的成绩感到满意，那么你还有未了的心愿吗?

我之前一直在争取建一座新的大楼作为孵化器。如果你想创业，那么你一定需要知识产权作为业务种子，但除非大学提供知识产权，否则知识产权从何而来？这一点经常被忽视。为什么这很重要，答案很简单。OIST 成功地吸引了共约 50 亿日元的各类风险投资，这将转化为对 40 至 60 家初创公司的支持。有了这笔资金，只要 OIST 为他们提供空间，我们就能把企业家吸引到冲绳和OIST。所以所以我们需要建一座新的建筑来容纳更多的企业家。

推动初创公司在OIST 发展的孵化器（图片由 OIST 提供）

卸任校长后，您还会继续参与 OIST 和冲绳的工作吗?

我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继续帮助 OIST 和冲绳。这与 OIST 的第三个支柱——创新紧密相连。正如我之前提到的，第一支柱是研究。我们在这方面做得很出色。第二支柱是教育，我们从全球各地吸引了优秀的学生。第三个支柱是创新，这是我们为冲绳的发展做出贡献的重要途径。

除非研究能为社会面临的未来挑战（例如COVID-19）做好准备，或对经济增长产生实质性的影响，否则研究的回报不会很大。这就是我现在的工作。我担任了一个非常复杂的角色，邀请企业家来冲绳，并将他们各自的初创公司带到这里，同时把 OIST 作为一个知识中心与企业家们合作。

通过这个项目，我希望初创公司能为冲绳带来新的高薪工作岗位，在未来5到10年内为获得投资回报提供支持。冲绳需要 OIST 作为知识中心和商业化引擎。OIST 将成为冲绳大部分创新活动的中心，这是我想推动的事情之一。

为吸引全球企业家来冲绳，我们已启动了一个名为“OIST 创新加速器”的项目，并得到了冲绳县政府的资金支持。我们正在做宣传，希望吸引其他国家的人申请加入。届时将由商业人士来筛选申请人，而不是科学家。

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源自 OIST 的非常成功的案例。一位来自印度的年轻企业家创建了一家名为 EF Polymer的公司，该公司获得了包括日本环境省在内的多个奖项。这家公司取得了具有独创性的优秀成果。该公司将有机废物转化为类似凝胶的聚合物，当把这种物质放在土壤下面时，它能够保持水分，非常适合在干旱国家种植植物时使用。该公司以惊人的速度发展，并持续着良好的运营。如果我们提供资金、空间和智力环境，我们也可以吸引其他海外人士过来创业。这与我所之前提到的科学研究类似，对于企业家来说也适用。

“国际人才环流”及其造福社会的重要性

您强调了 OIST 的国际化，但OIST 是面向亚太地区，还是面向全球?

OIST并没有针对特定地区进行定向，但目前学生的一半来自亚太地区，这是一个相当大的比例。

我认为日本应该努力进一步开放，变得更加国际化。德国也存在类似的问题，那就是语言障碍。如今很少有人学习德语，许多德国大学在本科阶段之后都采用英语授课。通过搭建桥梁和促进国际联系，日本就能吸引年轻人来到这里，他们会学习日语，并最终为本地就业市场做出贡献。但是，如果你不架起这些桥梁，那么来日本学习语言的人数将会有限。现实是，英语是国际通用语，在科学领域工作必须具备英语能力。

我敢肯定的是，如果日本更加重视，将能够吸引更多亚太地区的人才来到日本。亚太地区的大多数国家还没有一个发达的科学资助体系。然而，语言障碍问题无法忽视。日本必须做点什么，采取措施帮助国际人才解决语言问题，让国际人才进入日本体系并在该体系中生存。

（采访人：JST全球战略事务总监樋口义广）

后记

OIST的国际化性质和其资金结构使其在日本的研究机构中独树一帜。高比例的国际研究人员和取得的世界领先成果为“国际人才环流”带来了巨大的好处，并为其他机构在展望未来时提供了一个良好的示范。

Gruss 博士对研究和创新的热情以及他对 OIST 取得成就的期许是他成功的动力。在我们的访谈中，他毫不犹豫地坦率表达了对日本当下体系的看法，并提出了改善建议。我们期待在未来能听到更多他在促进OIST和冲绳社区创新方面的成功经验。

OIST 位于恩纳村，距冲绳首府那霸约50公里，为国际一流的科研活动提供了一个迷人的环境。

*1 高信任资金：为取得全球领先的科研成果，OIST 吸引了来自日本和全球各地颇具才干的教师、科研人员、员工和学生。OIST 通过保障科研自由来吸引顶尖科学家。OIST 相信，若其投资顶尖科学家并让他们追随自己的科学好奇心时，就会实现突破。每个教师，无论从初级到高级，都领导着一个独立的研究团队，它们拥有自己的预算，并负责自己的研究计划。每个团队都获得了“高信任资金”，以便其追求大胆和新颖的方向。OIST 每五年对科研成果进行一次严格的外部审查，以确保投资产出符合最高科学标准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