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观日本

【东瀛育儿记】嘀嘀的切骨手术:他愤怒地甩开我的手

2021年11月29日 中小学教育

当生活一帆风顺的时候,我们总是很难体察生活的真正面目。直到六年级的嘀嘀在12岁生日当天,被宣布需要做股骨切骨手术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生活貌似岁月静好,原来却危机四伏。每个做过母亲的人,都一定可以想象,当医生宣布必须要对你的孩子开刀的时候,你是多么地不忍、多么地抗拒。

嘀嘀得的病叫做“股骨头骨骺滑脱症”,是11岁到13岁青春期儿童的一种髋部疾病,据说发病率约在10000分之1。虽说详细的病因尚不确定,但得病的人大多是身高生长速度处于接近峰值的发育期儿童,且喜欢运动的肥胖男孩儿占比很大。嘀嘀似乎完全符合发病儿童特征,他是个喜欢运动、每周要踢很多足球的小胖子,尽管如此,毕竟不是每个这样的儿童都发病了,而是嘀嘀成为了10000分之1可能性的“中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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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时处于搞笑状态地嘀嘀

当生活中的不幸突然降临,我发现自己很缺乏应对它的从容。嘀嘀,这个比谁都喜欢搞笑,喜欢在野外和足球场奔跑、比谁都健康的孩子,我无法想象锋利的手术刀切开他的大腿、切割打磨他的骨头……这简直太恐怖、太令人心疼了。

不仅如此,医生坦白说,这种病手术后的预后并不见得好,也有在恢复过程中身体负荷导致骨头坏死等后遗症的可能。可是,现实情况是由于髋关节疼痛已经影响了嘀嘀生活,如果不治疗的话还会导致严重跛行,更有将来骨骺坏死的可能性。所以,即使现在不治疗,未来也必须面临换人工髋骨的问题。因此,明知预后并不好,却只能选择做。但矛盾的是,大夫又说:也存在这次手术失败,未来要换人工髋骨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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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希望只是一场恶作剧

我和嘀嘀,像是从茫茫人海中被上帝恶作剧地点了名给叫到了眼前一样,被问道:“这个考验,交给你们了。怎么办,接不接受?”我们被迫接受了“要做一个可能做不好的手术” 的上帝安排。在12年前那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祥和幸福地生下了这个4175千克的胖嘀嘀的时候,我们完全没有预料到,日后的生活中会有这幕如此“刻骨”的安排。

从9月14日嘀嘀生日那天确诊开始,到10月29日住院为止,一个半月的时间,对我和爱人来说每天都在暗暗的煎熬中度过。我偷偷地设想如果是12岁的自己,一定会无法承受这种恐惧,每天只要想想都会吃不好睡不着,吓得哭哭啼啼。我更多地是想象着未来要发生在嘀嘀身上的疼痛,那是我所没有经历过的巨大的疼痛,想一想,都觉得无法忍受。

可是,嘀嘀每天还是傻呵呵地一片欢乐。他表示一切都在麻醉的情况下完成,没什么可怕的,睡一觉就过去了。他对于疼痛还缺乏想象。那段时间,他每天坚持拄着双拐去上学,虽然上不了体育课也稍有点郁闷,但这并没有影响他每天和同学们在一起开心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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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任老师和同班同学特意来送嘀嘀

直到主治医表示,疫情下感染风险较大,希望嘀嘀住院前两个星期不要再去上课了。临停课前,班主任老师组织班级同学特意为嘀嘀搞了一个“壮行班会”,会上大家为了嘀嘀唱歌跳舞演小品,祝愿嘀嘀早日康复归来。那天去接嘀嘀回家时,还有几个我叫不上名字的小同学特意跑到我身边问:“是嘀嘀同学的妈妈吧,祝嘀嘀手术顺利。”我被这突然而来的温暖和真诚感动得泪腺差点儿崩溃。

那段时间的嘀嘀,除了定期到医院拍片确认,还按医院要求进行了两次自血采集存储,就是提前抽出嘀嘀自己的血液放到血库里,以备手术出血时输血。一位因贫血性疾病而长期需要输血的日本阿姨告诉我,疫情下由于感染风险较大,且医务人员人手不够,日本出现了血库供血不足的现象。因此,为了避免需要输别人的血,主治医决定利用手术前的一个多月的时间提前储存嘀嘀自己的血液。每次400ml,两次共800ml。

嘀嘀其实是个连打疫苗注射都怕疼的孩子,抽血的前一天晚上,嘀嘀问我可不可怕。而我年轻时报名去献血,只抽10ml化验便晕倒在了现场。我只好稀里糊涂地应付嘀嘀,其实我也没有一次抽400ml血的经验。第二天,嘀嘀鼓足了勇气,不得不坚强地进去了。一个多小时后,护士出来向我汇报情况时,我很不好意思地让护士看到了我哭红的眼睛,还有止不住说着说着就淌下来的眼泪。不一会儿,嘀嘀也出来了,我看到他的眼眶下出了黑眼圈,胖胖的小脸,却一副憔悴的样子。

煎熬了一个半月,10月28日嘀嘀做了核酸检测,29日终于到了住院的日子。前一天晚上,嘀嘀自己准备了两个小行李箱,一个装衣服和日用品,一个装了满满的漫画,俨然像是一副要去宾馆度假的样子。没生病时,嘀嘀的生活中除了要安排踢球和玩耍以外,当然还要写作业、要练钢琴、要阅读图书、还要去补习班等等,老实说很难得有时间让他畅快地在漫画世界里翱翔。但这次,看着他装得满满的漫画,一本学习书和阅读图书也没带,我猜测嘀嘀是带着迎接和拥抱“自由”的心态前往医院的。是的,嘀嘀在刚进入五年级时已经有了反抗期的倾向,他顶嘴多了,据理力争多了。虽然过后很快就恢复了以往的可爱,但我知道,现在的嘀嘀,渴望挣脱妈妈的管教如同马儿希望脱缰。

由于医生说至少要在医院住两个月左右,而疫情期间医院完全不允许探视,也就是说,相当于嘀嘀拿着行李箱,一个人离开家,至少两个月期间要去品尝一种全新而陌生的社会生活了。那里有医生和护士,有理疗师叔叔和配膳的营养师阿姨,还有同房间不认识的成年人,当然还要面对手术刀和疼痛。

而我,像是要送一个即将去读大学独立生活的儿子一样,充满了不舍、担心和挂念。之前,本说好不买手机的,但因为太久无法见面,所以嘀嘀爸为嘀嘀准备了手机,希望这手机能成为之后一段时间内我们之间的纽带。

30日早晨,我和爱人遵照医生的嘱咐,来到医院目送嘀嘀进了手术室。嘀嘀依然在一种“麻醉过了一切就结束了”的幻想中,他情绪放松,态度温和,还应我的要求和我配合地照了一张合影。相比之下,我和爱人就显得紧张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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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手术室之前,嘀嘀还很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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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担心嘀嘀在里面有什么意外

嘀嘀被推进手术室后,我们在走廊煎熬了5个小时,下午1点左右,手术终于结束了。先是主治医把我和嘀嘀爸叫到一边,讲了手术的过程和结果。结论是手术比较顺利,但从另外一个角度看片子,似乎用来固定股骨的钉子略微超出了预想位置。至于是否有问题,需要4到5周以后方可判断。如果有问题,可能需要重新再来一次手术。我的大脑嗡嗡作响。

抱着复杂的心情,我们告别了大夫,正好看到嘀嘀从手术室里被推了出来。可是,原本忍着没做声的嘀嘀,在看到我之后突然愤怒地哭了!对于那超出了他想象的疼痛,他用哭腔把一腔怒火喷向了我。那因麻醉而含糊不清的愤怒的哭腔话语,我的理解是:“说好了麻醉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这是怎么回事啊?!要命啦!疼死啦!过分哪!”可是,他没有说清楚,只是一片哭腔,并愤怒地表示要快点儿回病房。我想安慰他的语言,被他的愤怒情绪堵在了嘴里;我去握住他的手,也被他甩开。这个12岁的男生,竟在这里以这种方式进入叛逆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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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下隔离期间只能远远地看一眼

由于被推到了房间,我和嘀嘀爸便不再能靠近他。好在前三天,医院为了让护士能够及时为他护理,先临时把他安排在离护士站最近的房间,这是一个从走廊可以窥视到身影的房间。我站在那里只能焦急地张望,只听挂着帘儿的床里面,几名护士一起把他从搬运病床抬到房间病床时,他撕裂地哀鸣了一声。那一声,让我感到心口一阵痉挛,又像一下被揪住,眼泪也唰唰地顺颊而下。

护士长看到我难过的样子,偷偷地把我带到了仅有两三米远的嘀嘀床前,并悄悄地对我说:“今天例外,来,握住他的手。”我感激地、又有些无措地看着疼痛得不知所措的嘀嘀,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可是,嘀嘀一愣,睁开了眼睛,看到是我,竟无情地挣开了。我知道,他是不想在几个护士姐姐面前显得自己那么“幼稚”,这个滑稽的叛逆期男生!

可是,不管怎么说,嘀嘀!全身麻醉、大量失血、巨大疼痛,上天都没有从我这里将你夺走,我已经很满足了!按照日本人的习惯,我又该煮红豆饭表示庆祝了。庆祝你手术顺利,更庆祝你成长顺利!

庆祝你在经历了人生少有的剧痛之后,必定是更加强大了。

2021年11月26日完稿于萌野斋
文:王景贤
编辑修改:JST客观日本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