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山村的共同课题

日本在经济高速增长时期，快速的产业结构变化扩大了城市和山村的地域差距。追求高效率、实现利润最大化的经济发展让人们从农村涌向城市，山村留不住年轻人了。

在上个世纪70年代开始，日本政府加大对山区的建设性投入，从硬件上缩小了城乡差别，但是却依然没能阻止山区的空洞化和老年化的进程，这种趋势变得日益严峻。

山坳里的村庄，拥有完备的生活基础设施（照片提供 华丰影视）

占日本国土70%的丘陵山区不仅是多种农作物的生产基地，山林所具有的水源涵养供给功能、对下游城市区域防洪功能和净化空气作用构成了城市的绿色生态屏障。伴随着日本山区老年化和人口减少，作为地域主要产业的农林业劳动力短缺，生产活动停滞，甚至农田和森林荒废的区域性问题已经在日本各地出现。

图片提供：公益团体Mobility・Village，图中文字由笔者翻译

目前，山村地区的人口只占日本总人口的约10%，而且接近50%农业劳动力为老年人，在这些地区确保一定数量的人口并保持适当的年龄结构，使人口能够繁衍持续，是日本山区的共同课题。现在，从国家到地方民众都对山村的凋零和消失抱有极大的危机感。

针对这些问题，日本的国家和地方、大学和产业界、政府和学术界正在单独或协同进行研究，制定促进山区变化的政策与措施，支持振兴山区的产官学活动。另一方面，在危机感意识较强的地区，也有地方自治组织和村庄自发组织的基层活动。地方政府和非营利组织为这样的活动提供支持，并通过启发宣传推广到其他地区。本文介绍的就是这样一个民间非营利团体在丰田市山区的活动。

改变现状的市民活动

走进山清水秀的村庄，每一家民居的前庭后院都打理得整洁精致，但是大多数房屋主人可能只是一对老年夫妇，或者是年逾80的老太太。村里空旷寂静，很少看见人的踪影，开车约30分钟才能看到商店，加油站或许更远。山村里没有方便的公共交通，老人们不仅外出困难，随着人口减少，生活环境变得越来越不方便。

村落里的民家

在距离丰田市中心30多公里的山区有一个叫做“旭（ASAHI）”的地区，民居和农田零散地分布在山林和峡谷之中。长期在这里生活的老人们喜欢与土地打交道，农业劳动是他们主要的活动。但是，地处偏僻地区的农产品无法流通到外界，消费不掉的蔬菜都只能任其腐烂废弃。面对现实，放弃农业的人越来越多，农田荒废之后的生活又毫无生机。

丰田市旭地区一景（图片提供：公益团体Mobility・Village ）

2015年，在地区福祉协会制定当地福祉活动计划时，对于旭地区当前的问题，有人提出，如果有办法把蔬菜运到外面出售，大家种地就有劲头了。福祉协会将计划的重点放在“通过农业创造活力”上，并联系相关组织进行协作。

开创互助共助的新模式

但是，许多多商店都因为无法获利而面露难色。以“安全放心食材”为卖点的当地知名超市提出：“如果蔬菜能运到商店，我们可以全部买下来”。但是，因找不到运送蔬菜的方式而使得这个想法毫无进展。2017 年初，愿意帮助运送蔬菜的组织出现了，它是一个由丰田汽车集团在职和退休人员组成的非营利组织“Mobility・Village”（以下称“MV”） 。

协助“蔬菜项目”的超市

蔬菜生产者直接提供的蔬菜专柜。每一个价格标签上都写有生产者的姓名

MV的创建者江崎研司介绍了参与“蔬菜项目”的经过。

退休前，江崎作为丰田汽车的成员参与了一个产业、大学和政府（JST支援）共同推进的大型社会实验项目，希望通过构筑超小型电动汽车的服务体系，让老年人出行更加方便，使他们的生活保持健康和快乐，丰田市的山区是实验点之一。

作为丰田汽车的资深专家，江崎当时认为小型汽车是山区人们的理想代步工具。但在实验进程中他也感觉到，改变山区现状最重要的不是先进技术，更不是需要高额维持费用的系统，而是让受益的民众与推进机构持有同样的危机意识，在解决课题的探索中有民众愿意参与。

江崎退休后设立了民间非营利团体MV，尝试与在工作时期不同的方式支援山区振兴。“支援山区的活动内容，不是我们想做什么，而是要知道当地需要什么”，他在深入当地调查课题期间了解到ASAHI地区老人们需要的不是外出代步，而是蔬菜的流通。针对这种需要，MV以志愿者的方式承担蔬菜运输。但是为了创建一个“可持续系统”，MV提议设立一个由受益居民和相关组织共同参与的运营机构，以住民代表的名字命名为“正晴会”。

图片提供：公益团体Mobility・Village，图中文字由笔者翻译

每周六早上8点半到9点半，收集蔬菜的MV志愿者驱车30多公里山路，沿途有4个定点收集蔬菜点。志愿者们不仅把这些蔬菜运送到超市，他们还借收集蔬菜的机会与当地人进行交流。

放在收菜地点的蔬菜和山菜

正晴会长（左）和农民（右）送来的蔬菜和山菜

志愿者（右）记录农家提供的蔬菜

蔬菜收集点

汽车抵达超市，志愿者将蔬菜送往超市接收处

除去汽车燃料等运营费用之外，蔬菜销售所得都返回给蔬菜提供者。一位名叫安藤的老太太院里的花卉姹紫嫣红，她提供的蔬菜品种和量最多，志愿者们对这位92岁连腰都直不起来的老人充满钦佩。每次收集蔬菜时，大家会跟她开心逗乐一番。她说平时见不到一个人，菜地就是她的世界。成熟的蔬菜不需要自己劳神搬运都能卖出去，对此她十分感恩。

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安藤准备好提供的蔬菜

安藤总在不停地忙碌中　　　　　　　　　　　　志愿者与安藤闲聊

志愿者的到来让安藤家的院子顿时热闹起来

作为正规的商业运作，提供蔬菜的数量和规格必须满足一定的标准。老年人提供的蔬菜只是少量的，瓜果蔬菜的大小不一，通常很难成为供货对象。参与正晴会活动的农民都表示，没有运送蔬菜的负担，对农产品尺寸不苛求，这让他们有了种菜的积极性。能把家里消化不了的蔬菜提供到市场，除了减少浪费，还能增加一点小收入，这种方式激发出了老人们的生活热情。

正晴会的铃木正晴会长是当地住民代表，通过他可以了解当地住民的需求；MV提出的改进方案或建议也通过铃木会长和几位当地骨干的沟通，使受益者的农家们直接参与协作，“蔬菜项目”在摸索中渐渐走向MV的理念模式。

正晴会成员在收集蔬菜的现场　　　　　　　　　　江崎理事长（左）和铃木会长

铃木会长表示，通过这个项目还可以增加外界对ASAHI的关注和了解，对山区大自然和农村感兴趣的人会到我们这里来参观和体验农业。促进外地人移居到旭地区，增加居住人口也是这项活动的期待效果。

定期举办农民蔬菜直销会，提升品牌和活动认知度，增加活动的参与支持者

因为在人口减少的老年化地区不可能构筑“有规模的经济模式”，为了使该项目具有可持续性，MV正在摸索将“蔬菜项目”变成商业模式。他们用4年时间实现了志愿者活动成本收支持平，有效措施之一就是创建“丰田爱菜农园”，开发了一部分经费来源。

“爱菜农园”是居住在城区并喜欢种菜的退休人员的群体名称。会员们分享蔬菜种植信息和种菜的快乐，并共同管理将自家蔬菜的一部分放到超市销售。销售额的一部分自愿捐赠给MV，以此帮助解决山区课题。他们也在蔬菜收集和运输过程中与农家交流，请教关于种菜的事情。城乡两地热爱蔬菜种植的人们的互动既给山村老人带来活力，也丰富了城市退休者的生活，还对社会有所贡献。MV的活动创造了互助共助、共存共荣的价值观。

爱菜农园的成员在街市市场。正晴会的蔬菜也由爱菜农园的成员介绍和销售。
图片提供：公益团体Mobility・Village

给咖啡厅送去新鲜蔬菜。经营者成为活动的支援者

退休之后的第二人生

MV理事长江崎在丰田汽车公司从事现场领导工作30多年，积累了丰富的产品研发和管理经验，对于“解决社会问题与研发汽车产品的不同”的询问，他说：“解决社会问题的方式不同。在企业时的目标是通过汽车的发展来解决环境污染和老年人事故等社会问题，以宏观思维俯瞰社会，用先进技术开发出既便宜质量又好的产品煞费苦心；现在的活动是针对具体地区问题个别课题从微观的角度解决社会问题。即使找到一个解决方案，却很难使它成为一个可持续的系统，为此，我们必须与居民和当地组织密切合作。

对于“丰田汽车的经验在民间公益团体活动中有哪些运用？”的问题，他介绍道：我们运用了常用的PDCA（Plan→Do→Check→Action循环）工作方式。首先，根据现实课题制作活动计划，在“蔬菜项目”的试运作中我们积累了丰富的实验数据，通过数据分析发现需要改善的新课题和解决办法。尽管社会活动是全新的领域，PDCA使我们面对困难不会踌躇不前，慢慢摸索出有效的方法。

江崎和MV志愿者前往农家

对于退休后的社会活动之魅力，他说到：公司具有注重效率的性质，对无法解决的问题可能会放弃。对于社会问题，即使目标不明确或无从下手，只要继续面对问题，就能找到解决问题的线索。这在工作时代是不可想象的。前半生，我很庆幸自己能够与同事一起开发技术为世界做出贡献；退休后我想通过为山区做出贡献来丰富自己的第二人生。我相信会有更多以前没有注意到的新朋友和新发现。

江崎和公益团体Mobility・Village的成员们正在追求构建一个超越地域的社区，实现城市与山区之间的互助共荣的梦想。他们在继续探索解决山村问题的社会体系和有效模式。

文 欧陽蔚怡 【社团法人 异文化理解研究会】法人代表
图 除特别标注外，均为笔者拍摄
编辑 JST客观日本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