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顺天堂大学名誉教授佐藤信紘

日本顺天堂大学，是与中国渊源最深的外国医疗机构。首先，“顺天”的名字，就取自《易经》的“顺天应人”，即尊重自然，与自然和谐统一，其院徽也取自《论语》里的孔子所提倡的最高的道德境界——“仁”。

顺天堂大学自创建到如今，一个半世纪过去，形成了以医为主的综合大学，在医疗、教学、科研及管理方面都独具特色。顺天堂大学还积极参与创立了中日医学交流的主要机构——日中医学协会，长期致力于中日友好与中日医学交流，为中国医生赴日研修提供了平台，同时也有中国名医活跃在顺天堂大学。

长期以来，中西医学碰撞激烈，时常爆发中西医孰优孰劣的争论，而顺天堂作为将西医学引入日本的“旗手”，近年来也逐渐将研究领域扩大到中医范畴。日前，顺天堂大学名誉教授、日本著名的肝病泰斗佐藤信紘先生在接受蒋丰的采访时就主张，“中西医融合贯通是未来医学的发展方向”。

始终关注疾病产生的根源

蒋丰：您是日本治疗肝病的泰斗级名医，同时也是消化系统的权威。在内科领域上，您的治疗特色是什么？

佐藤信紘：作为内科医生，我始终都在学习疾病是如何形成的，寻找疾病的原理，关注疾病产生的根源，并且对症下药。

疾病的形成，主要有两大机制。一是机体生存要摄取热量，并依靠热量来维持体内环境的稳定，促进细胞的繁殖，通过各细胞密切地配合协同来维持机体正常活动。如果细胞与细胞间的协同作用出现紊乱，就会产生疾病。二是机体生存要面临一些异己成分或者变异的自体成分，对此机体会做出防御反应，这一防御的过程就可能引发免疫反应，即自身的免疫修复以及对外来的免疫排斥等。

我在治疗上会比较重视少刺激机体的免疫反应，努力将变异成分变成正常细胞，同时非常重视临床内科的基础研究。

内科治疗要扩大自己的治疗伙伴

蒋丰：关于临床内科的基础研究，您能再具体地介绍一下吗？

佐藤信紘：在疾病的病因性治疗方面，基础研究是关键。治疗疾病，就必须了解疾病的成因。很多临床治疗只能缓解患者的痛苦，治疗看得见的症状，但如果不了解疾病的根本成因，是无法根除疾病的。可能出现治好又复发、再治好再复发的情况。临床内科，不仅要减轻患者病痛，更要从根本上消除疾病，在必要的情况下还要建议患者做外科手术。如果机体内出现变异的成分，就会引起抗原抗体反应。

内科治疗，需要扩大自己的治疗伙伴，将体内的菌类变成治疗的伙伴。

我们的人体肠道内寄生着10万亿个细菌，它们能分成几百个种类，影响体重、消化能力、抵御感染、自体免疫疾病风险、对癌症治疗药物的反应等等。比如我们比较熟悉的乳酸菌，就是肠道内存在的益菌之一，尤其是双叉乳杆菌（bifidus），伴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减少，双叉乳杆菌能产生抗菌物质及有机酸，可以抑制肠内腐败菌的繁殖，有助于培养肠道的健康环境。双叉乳杆菌还会刺激免疫系统产生抗体，从而增强人体本身的抵抗力，保护人体免受疾病感染。有医学数据显示，双叉乳杆菌是可以通过食用酸奶来补充的。

再比如人体肠道内的难辨梭状芽孢杆菌（Clostridium difficile），属于厌氧性细菌。如果过度服用某些抗生素，它的菌群生长速度就会加快，影响肠道中其他细菌，引发包括难辨梭菌结肠炎（Clostridium difficile colitis）在内的各种炎症。有一个词语叫菌群失调症（dysbacteriosis），就是长期、大量使用抗生素诱发菌群失调使有害菌成为优势菌的主要因素。为此，内科治疗中要注意抗生素的使用。

与细菌群共生的未来医学

蒋丰：我注意到，您在读卖新闻社主办的座谈会上，就以“健康长寿的秘诀在于肠内细菌群”为题，发表了演讲。

佐藤信紘：是的，我们体内的所有菌群都在发挥着独特的不可取代的作用。最新研究发现，肠道菌群会影响到大脑和免疫系统。所以刺激末梢神经也能够激活大脑。

肠癌、溃疡、胃炎、肠炎等各种疾病，都与体内的菌群平衡存在一定的关系。比如幽门螺杆菌是引发胃溃疡、胃癌的原因之一，如今依靠药物就可以杀菌，因此现代人已经很少因胃溃疡或者十二指肠溃疡而烦恼了。

日本著名的棒球选手铃木一郎有一次在WBC中未能发挥正常水平，最后终于打出决定胜负的安打，使日本队取得了优胜。他在那之后就发生了溃疡性胃出血，进而呕血及晕倒。如果是在过去，大家可能就会认为这是他情绪波动太大所导致的。实际上这种情况可能就存在细菌感染的原因。在此基础上又加上情绪紧张导致胃病发作。铃木一郎先是因为情绪紧张引起了胃粘膜病变，同时血液循环也受到了影响，出现面色青紫的症状。这时正赶上打出决定胜负的关键性安打，突然间情绪高涨，交感神经异常兴奋，血液循环突然加速，造成胃部病变粘膜的血管无法承受冲击压力而破裂出血。

由此可见，大脑与肠道相连，跟四肢末梢也相连，所以如果肠道健康不稳定，大脑活动就会受影响，四肢末梢也会出现微循环障碍。当肠道出现问题的时候，人的大脑与胸部也会有不良的反应，这些都是要注意的。

中西医融合贯通是未来医学的发展方向

蒋丰：据我们了解，您近年来开始研究中医治疗是吗？

佐藤信紘：是的，西医的治疗理论，就是找到身体里那个引发炎症的 “罪魁祸首”，杀之而后快。不好的东西就要用药消灭它，用手术切除它。

但是包括日本传统汉方在内的中医的治疗理论，则讲究体内平衡，通过药物调理身体，让体内环境重新恢复平衡，就可以治愈很多内科疾病。

但由于中医没有直接的实证可以说明，因此近年来，汉方药在内科治疗上的应用特别少，但是我们顺天堂大学的副教授汪先恩先生在这一领域有重大突破，他研制的汉方药能够有效治疗长期以来都无法根治的特异性皮炎 (atopicdermatitis)。我认为，中西医融合贯通才是未来医学的发展方向。

同华人医生一起实践医者仁心

蒋丰：顺天堂，可以说是全球跟中国渊源最深的医疗机构了。在医学交流上的情况如何？

佐藤信紘：“医者仁心”，是我们顺天堂的宗旨。仁，出自《论语》，指的是人与人之间互助互爱、以善良忠厚的心来为人处事，有博爱心、包容心。

我们顺天堂自成立以来，就坚持和中国医学界的交流合作，有很多中国医生到我院进修后回到中国为民造福，同时也有以华人医学教授汪先恩为首的中国名医活跃在顺天堂。汪先恩曾是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的教授，在中国也享有盛誉，是日中两国间的医学桥梁，发挥着不可取代的作用，同时又与我们的日本医生相互支持相互辅助，共同对抗疾病，在国际社会上发表有影响力的论文。

我感谢我院的中国医生，同时我相信，正是顺天堂这样一个地方，让他们可以最大程度地发挥“医者仁心”。

转载自《蒋丰看日本：当代名医访谈录》（东方出版社）
编辑修改 客观日本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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