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观日本

回忆夏季草原之路的旅行

2017年08月14日 文化交流

7月,我在微信上无意间看到了蓄满天山水、清澈透人的赛里木湖(Sayram Lake)的照片。照片是在新疆旅游的中国友人拍的,此图一下勾起了我旅行的欲望。

蓄满天山水的赛里木湖

【蓄满天山水的赛里木湖】

大约在15年前,我曾踏上横跨天山山脉的旅程。

旅途从乌鲁木齐出发经由库尔勒前往库车。次日从库车出发横跨天山山脉。登山后在分水岭的另一侧映入眼帘的便是滋养着巴音布鲁克草原的河流的源头。

走在没有铺砌的坑坑洼洼的小路上可以看到一些敖包。敖包是藏传佛教在朝圣的道路上设置的“路标”,自古以来想必有数不清的旅人从敖包旁经过吧。

那些在敖包聚集的人们有着扁平的脸。他们和我之前在新疆所见的众多维吾尔族、哈萨克族人长相有些不同。但看起来也不像是汉族人。

我问道:“你们是什么族的?”,他们回答道“蒙古族”。

其实到了这儿便进入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蒙古族信仰的是藏传佛教。像这样的敖包沿着朝圣的道路,从蒙古草原一直延绵至拉萨。

在巴音郭楞附近,岩石也被做成敖包

【在巴音郭楞附近,岩石也被做成敖包】

蒙古族移居天山山麓是在成吉思汗创立“蒙古帝国”以后的事。随着蒙古帝国的扩张,散布到欧亚大陆各地的蒙古族即使是在蒙古帝国时代终结之后也没有回归蒙古的草原,而是就地生根定居下来。阿富汗的哈扎拉族和蒙古尔族以及云南、贵州的蒙古族比较知名,他们抛弃了游牧的生活,被各自生活的土地所同化。

但是在巴音布鲁克草原上生活的蒙古族却延续着和在故乡草原上一样的游牧生活。

其实只要看一眼巴音布鲁克草原我们便可以明白个中原因了。绿色的草地熠熠生辉,甚至比蒙古更适合蒙古式的生活。在被积雪的天山山峰所环绕的草原上流淌着蛇行般的河流。

天空澄澈,阳光和绿色充满大地。

巴音布鲁克草原

【巴音布鲁克草原】

巴音布鲁克草原别名尤鲁都斯草原(乌兹别克语“Yulduz”、哈萨克语Zhuldyz、土耳其语Yıldız)。尤鲁都斯在突厥语系中为“星星”的意思。河流和池子中能映照出天空,有时还能反射阳光,因此草原本身看起来便和星空一样闪闪发光。

导游介绍道:“这里是小尤鲁都斯,前方的大草原叫做大尤鲁都斯。尤鲁都斯是‘星星’的意思,这里是‘星星栖息的海洋’。因此也被称为‘星宿海’。”

当我听到“星宿海”一词时,不知为何在心里泛起了涟漪。眼前浮现出了我在30年前采访黄河源头时看到的风景。

我们在海拔4300米的高原上前往黄河源头,在经过了鄂陵湖和扎陵湖后进入了湿地区。“星宿海”―――在这儿有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池子,粉色、红色、白色的高原植物点缀其间,真乃一个桃花源。就在这时我的脑中回想起了这个“星宿海”那炫目的光照、鸟儿的歌声、倒映着绿色“罂粟”花的黄河源头的溪流。这种美只能用“此景只应天上有”来形容,绝美的风景让我高原反应的痛苦一扫而空。

我要感谢上天能让我有幸亲眼目睹两个“星宿海”。但是这片草原究竟为什么能如此美丽呢?

答案便是“水”!

从天山留下的雪融水给予了草原极度的湿润。在青藏高原、蒙古等地也可以见到这种草原。他们散发着各自的韵味,有着各自的美。横框欧亚大陆的草原之路是从蒙古出发直到西藏的草原之路・・・。我从蒙古的牧民那边听说,虽然草的种类和栖息的动物存在微妙的差异,但是在草原上飘扬的“芳草气息”却是它们的共同之处。这大概是因为游牧民们有着嗅出马、羊不同气味的特殊能力吧。

吃草的羊和牦牛群

在窗外闪过的天山山麓风景中,我看到了正在吃草的羊和牦牛群。这还是我自上次在黄河源头旅行以来第一次看到这只能生存于高原地带、长毛的牦牛。

可能是为了追赶逃跑的羊,不时跑过奋力疾驰的单骑。有时会有四轮的汽车卷起一阵尘埃横跨草原,车上的乘客是什么样的人呢?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他们比我们的车速速度更快,我不禁为脚下这绿色的地毯被随意践踏而感到痛心。

孩子们好奇地凑了过来。我们用数码相机为他们拍照更是让他们兴奋不已。他们好像在说“我想要这张照片”一般。

PHOTO

要说以前在黄河的源头地区和黄土高原采访的时候,我的相机也大受好评。仿佛如魔法一般拍出照相的相机让我在途经的村落中成为了“英雄”。现在想必在某个青藏高原的帐篷和黄土高原的窑洞中还挂着我曾经拍下的照片吧。想到此,一阵暖流袭过我的心头。

第二天早上则是下雨的景象。

在小雨中,我们前往巴音布鲁克草原的中心。翠绿的青草在吸收雨滴后变得水灵水灵的。游牧民的帐篷和动物渐渐失去了踪迹,我们在缓缓的草原丘陵上行走了一会儿,突然从山丘的对面跑来了一群马匹。它们悠然自得地跑着,不久便消失在了山丘的另一面。正当我以为这是野生的马群时,便看到了公园的中心。这里建有许多顶帐篷,我们看到了许多马和人群。

这里还有针对游客的小集市。看起来大约12岁到17、8岁的少女们正争相向客人推销,服务内容是将游客用马送到一公里以外的白鸟湖“天鹅湖”再折返回来。少女们策马奔腾在草原中前行。从马背上可以将草原尽收眼底,我瞬间感到豁然开朗。这大概便是草原在游牧民们眼中的辽阔吧。我们到了一片比湖还小的沼泽。少女叫道“天鹅、天鹅“,用手指指向前方,我看到了一只天鹅正在休憩。

天鹅湖(巴音布鲁克)

【天鹅湖(巴音布鲁克)】

即便如此,巴音布鲁克草原那水灵的翠绿为什么能如此具有将人融入其中的美丽呢?我们一行从乌鲁木齐出发,途径塔克拉玛干沙漠北部天山南路的库尔勒、库车后进入天山的分水岭后这片草原便跃入我们的眼帘。大概是因为这次旅行的路线衬托出了绿色的巴音布鲁克草原的美丽吧。

这就好比在干涸的沙漠中口渴难耐时遇到甘泉一般吧。

这也让我认识到在欧亚大陆正中央的天山山脉所起的作用。它犹如巨大的城墙挡在那儿,遮挡了富含水汽的云朵,创造出了南面那干旱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

然后在天山山麓孕育了巴音布鲁克草原这片别样的天地和伊犁河滋养的丰饶粮仓地带“塞外江南”。

我们一行正在前往“塞外江南”。

我们到达了一个叫那拉提的小城。那拉提是哈萨克族聚居的城市,居住着十一万的哈萨克族居民。在中国的哈萨克族有百万余人,其中大约有一成住在这个小城里。哈萨克族是六世纪到八世纪间统治欧亚大陆的突厥人的子孙。

小城静悄悄的。虽然哈萨克族现在正在往定居生活转型,但是大多仍会在夏季的三个月里回到草原上生活。我们造访时正值八月,因此相当一部分人正在前往夏季的牧场。

在那拉提小镇
在那拉提小镇

【在那拉提小镇】

道路一旁一对哈萨克族母子正在卖梨。我买了一个小小的梨子试着尝尝味道,多汁甘甜甚是美味。边哄孩子边卖梨的母亲大约只有二十来岁,看起来还十分年轻。哈萨克族是突厥系民族,在我看来他们足以和土耳其人以假乱真。

在欧亚大陆中突厥系民族分布广泛,大概是突厥在历史上的遗产。突厥先于蒙古帝国缔造了所谓“第一个世界帝国”。

由于骑马的游牧民族几乎不存在通过文字记载的历史。虽然是“突厥”帝国,但是其真相仍处在云里雾里。

他们只给后世留下了些许的痕迹,北疆的草原里留有近两百个石头人像,据说是突厥人对自我形象的刻画。在草原上涌现又消失在草原上―――这可能正是游牧民·骑马民族的作风吧。

伫立在草原上的石头人像

【伫立在草原上的石头人像】

我们来到伊宁附近,伊犁河也越来越像大河了。沿着河流分布的麦地正迎来丰收的季节。真是一场大丰收呢!来到此地的人多少有些难以置信,在欧亚大陆的正中央居然分布着此般丰饶的大地。“塞外江南”这个称呼确实名副其实。眼前那黄金的稻穗和碧绿的草原让我体会到此地不愧为改变欧亚大陆历史的“熔炉”之地。

有史书记载:

天山北路

出哈密、经巴里坤湖,

越伊犁河,而至拂林国(东罗马帝国)

我们走过横跨伊犁河的大桥后,前方是靠近国境的察布查尔,当地居住着锡伯族。

锡伯族的老妇

【锡伯族的老妇】

锡伯族是清朝皇帝在两百四十年前为了镇守边境而被送入该地区的,即屯田兵。他们的故乡是现在的沈阳。据说是女真族的后裔,与建立清朝的满族是同根的游牧骑马民族。他们也使用满语,在满族的后代汉化之后,他们成为了唯一使用满语的民族。他们还在用满语传唱着这样一首歌:

清朝皇帝有圣旨,
传谕沈阳的锡伯人,
抽调官兵三千人,
驻防伊犁到边陲。
骁勇善战的锡伯人,
前来家庙共相聚,
父母双亲来送行,
愁肠寸断哭声悲。

锡伯族的孩子们

【锡伯族的孩子们】

他们在历经了近四千公里的旅途后从欧亚大陆的东端移居到了大陆的正中央。这段旅途花费一年九个月,可谓一大长征。草原之路应是欧亚大陆的高速公路。为何费时如此之长确是一大疑问,这可能是因为他们拖家带口带着财物什器和家畜搬家的缘故。在旅途中粮食也不得不靠自己置办。因此不单是策马奔腾那么简单的事。当他们终于到达旅途的终点伊犁河畔时粮食已经见底。锡伯族的士兵们不得不在伊犁河捕鱼来克服饥饿。伊犁河对他们而言是生命之河、恩泽之河。他们引伊犁河水,制造水渠开垦耕地,最终成功培育收获了高产的稻米。

春麦和秋稻的金色正是丰饶的伊犁河的象征。

锡伯族西迁图 画・何兴谦

【锡伯族西迁图  画・何兴谦】

戍边的屯田兵的作用并非只是开垦荒地。清朝还利用他们巡视边界,也借他们防备虎视眈眈地向东方扩张的俄罗斯帝国。

昭苏县上有一个可以俯瞰哈萨克斯坦国境的小丘,上面立有乾隆皇帝的“平定准噶尔勒铭碑”。这可以说是象征清帝国扩张的纪功碑,但遗憾的是在之前发生的地震中碑铭被毁(听说此后修建了威严的碑铭)。

站在碑铭的一旁,可以俯瞰哈萨克斯坦国境上的一个小村子。在国境的另一边则是延绵的雪山。天山山脉跨越国境一直延伸到哈萨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境内。

从昭苏・平定准噶尔勒铭碑遥望哈萨克斯坦
哈萨克斯坦的村庄和天山相连

【从昭苏・平定准噶尔勒铭碑遥望哈萨克斯坦】

哈萨克斯坦的村庄和天山相连

【哈萨克斯坦的村庄和天山相连】

从天山南路到巴音布鲁克草原、伊犁河流域的旅途长达两千五百公里,我回忆起了在欧亚大陆的背脊“伟大的天山”的怀抱中进行的那场令人怀念的旅行。我到现在仍能如临摹一般在眼前浮现出在夏日透明般的蓝天中的历历场景。

文/照片 井上隆史 (东京艺术大学特聘教授・欧亚文化交流中心)